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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开什么玩笑,上古凶兽盘踞的大荒常年黑雾缭绕、寸草不生,还专门吸食神仙修为,上神的仙术在那里也会抵消一半,更遑论他这个小小上仙。
  他匆匆往东王公怀里塞了一物,转身就要走,却被更加凉薄的声音唤住。
  “这明明就是一双女仙的云履,你是不是又在哪里留情了,所以才跑到我这里避祸?”
  “嘿,我这暴脾气……给我给我,不要拉倒。”月老作势要去抢夺,口中不忿嚷嚷,“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要是再帮你我就是狗。”
  “扑哧。”仙童忍不住埋头笑了,这月老对上自家冷面君上没有一回不落败的,说到最后总以赌天咒地告终,到了下一回依然如故。
  东王公静了半晌,终于将云履提在手上,将信将疑地问:“此物对我修行有用?”
  “有有有,当然有,比你独自参悟有用多了,可以帮助你白日飞升,脱魂离窍,快活无比。”月老忙不迭点头。
  “那我姑且信你一次,弦思,我好像在凡间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还得下凡一趟。”
  月老撇撇嘴:“你干脆把记忆解封不就行了嘛。”
  “那可不行,封印虽是我自己种下的,但我对着九重天发过重誓,无故不得自行解封,否则必遭反噬。”
  “唉,”月老摇头叹气,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就可劲作吧,总有一天你会哭着来求我的。”话落,人影已消失不见。
  东王公来不及细思好友的话,就见一只青鸾以极快的速度朝昆德宫俯冲下来,他定定站着一动不动,青鸾飞速降落的巨大旋风吹得他的衣玦猎猎作响,却不曾撼动他的脚步半分。
  好拉风啊!这才是昆仑女帝该有的气势!
  被疾风吹得东倒西歪的仙童忍不住膜拜缓缓朝他们走来的身影,团团紫气围绕下,一个仪容俱佳的绝色女子优雅地步下青鸾,迎着各路目光徐徐而行,仿佛天地都不在她眼中。
  “砰砰砰!”东王公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他以为是修炼过度引起反噬,连忙运气压制,谁知心跳得愈发快了。
  “东王公,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谈谈婚约的事,你看咱们从未见过面,就这么突然成婚,是不是有些不妥啊。”女子皱着好看的眉头,微微撅着小嘴,像是在跟情人撒娇。
  原来她就是西王母,他未来的妻子啊。除了娇气一点,似乎也没有那么不顶事嘛。他神色稍缓,打算跟她好好说上两句,谁知女子见到他手里拿着的云履就变色了。
  “登徒子,我的云履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她就说嘛,与陵游相
  遇那天,水潭边无缘无语刮过一阵大风,随后她的云履就不见了,害得她还冤枉了他。
  这是东王公头一回对女仙和颜悦色,只是他还没开口就被人指着鼻子骂,如何咽得下这样的冤枉气,语气不由跟着脸色冷了。
  “我怎么会知道?西王母自个儿的东西遗落在什么地方,自己心里没数?难道不是你送给某个男神仙的定情信物?”
  我呸,还定情信物?有这么说自己未婚妻子的吗?还没成亲就给她瞎扣帽子,以后真成了夫妻还不得天天吵死?这婚得退,必须退,早退早好,退得一干二净最好。
  “不瞒东王公,我还真就有个相好的,他虽然样样比不上你,但我就是喜欢他,我今天也是为了他专门来找你退婚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陵游的笑貌,他们之间没有承诺,也没有告白,她只是给了他一颗长生药而已。但这些话说出口以后,她忽然明白原来自己这么久以来的茶饭不思,都是为了这个凡间的男子。退完婚,她就下界去找他,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她都要跟他在一起。
  “你很好,不愧为昆仑女帝!”
  东王公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番话,他明明才与她第一次见面,为何听到她说有喜欢的人会心痛得不能呼吸?
  “我还是那句话,姻缘天定,纵使无意,也得受着,西王母就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这婚我绝不会退,不管你来多少次。”他一字一句残忍说着,看着她的俏脸从红润变为惨白,他的心里并没有好过半分。
  “自大狂!不可理喻!”木樨跺脚,一眨眼娇俏身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一次气呼呼离开,第二次又是不欢而散。
  “唉!”仙童忍不住又长又重地叹了口气,他刚刚看到木樨拭泪了,能把这么可人的女仙说得哭,君上这嘴巴也真够毒的。
  “你看着我干甚么?我难道说错了?”东王公瞪着自家仙童,这小子跟着他修行了千年,不会这么容易就胳膊肘往外拐吧?
  “君上,要不您亲自去昆仑虚一趟吧,您刚才说的话确实不妥……”
  东王公直觉这个时候追过去不是好时机,说不定还会落得一顿冷嘲热讽,于是说道:“这件事先放一放,等我回来再说,我先下凡一趟。”
  “君上,君上,君上!”仙童追着东王公消失的方向喊了又喊,“女人心海底针,您现在不去说清楚,将来说不清楚怎么办呐,君上?”
  这些话东王公一字都没有听到,下界后他投胎为凡夫俗子,除了修行其他的事一律不感兴趣,但他始终无法参透生死,在红尘轮回了十世。第十世,他是周穆王,名叫姬满。
  这一年,他驾八骏行程三万五千里,自宗周北渡黄河,逾太行,涉滹沱,出雁门,抵九原,过贺兰山,经祁连山,走天山北路,又北行一千九百里,至“飞鸟之所解羽”的西北大旷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昆仑虚,拜见西王母,向她问道。
  第二天甲子日,周穆王宾于西王母,手执白圭玄璧,并赠送西王母锦组百纯、素组三百纯,西王母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些礼物。
  第三天乙丑日,周穆王约西王母在瑶池饮酒。西王母盛装而出,左右伴有六位夫人,为两送子者、两催生者、两治瘟疹者。谣歌唱和,玩得是不亦乐乎。
  第四天丙寅日,西王母回请他,他们二人聊得甚是投机,再次谣歌唱和,周穆王大为感动,登上炎火山,勒石为记,铭曰“西王母之山”,并在边上种了一颗槐树。
  是夜,西王母将周穆王带进寝宫,替他开了心窍,往事如帧影一幕幕在眼前掠过,还未看完二人就已泪流满面。
  “陵游,你可知道我等了你一千年,你为什么不吃我给你的长生药?”
  “木樨,我不吃这药自然有我的道理。”姬满缓缓道来缘由。
  神仙分三种,一种是通过清修得道成仙,还有一种是机缘巧合成仙,再有一种就是一出世就是神仙,譬如木樨这样的。这其中虽然清修成仙地位最低,但因为有真才实学,历劫相对容易,他想与她生生世世,想护着她,自然就要自己变得更强大。
  木樨忍不住甜蜜埋怨:“傻子,你觉得我这身份还需要你保护?”
  姬满深情凝视寻觅了千年的人儿,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沉沉道:“再厉害的女神仙也是女人,就是要给男人疼爱和怜惜的,有我在,就不许任何人欺负你。”
  “陵游!”木樨主动送上粉唇,低声呢喃,“你对我真好,不枉我等你一场。”
  这一夜,等了千年的二人不再压抑自己,芙蓉帐暖,鸳鸯交颈,缠缠绵绵,欢愉无比。
  第80章
  戌末,夜已经很深了,除了草丛里三五唱和的蛐蛐声,就只有宣室里随风摇曳的一豆灯火。孩儿臂粗的河阳红烛下,一道高大的身影还在伏案批阅奏折。
  主子勤勉,下人自然不敢懈怠,王卓恭敬地垂首侍立,余光时不时扫过御案后的人,心中五味杂陈。人人只道天子好绝色,殊不知人后的他忙起国事来却是通宵达旦、废寝忘食,后宫美人无数,除了一个云婕妤,他没为谁荒废过一天.朝.政。
  他正一个人想东想西,冷不防刘炽突然开腔:“我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王卓神色一凛,连忙肃然道:“回陛下,奴婢已经查明了。”
  “这么快?”刘炽诧异地放下奏章,目光移到王卓身上,修长的手指轻扣案面,沉吟半晌,终于点头,“说罢。”
  “皇后……”王卓小心翼翼地瞅了刘炽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于是轻轻咽了口唾沫,快速说道,“云婕妤的宫婢并未说谎,那天云婕妤确实滴米未进,只喝了一碗皇后亲手端过来的药膳,她走后没多久,云婕妤就毒发了。”
  “这也不能证明是皇后做的吧?一碗药膳从做成到下肚,中间会经过许多环节,说不定有人栽赃皇后也犹未可知。”刘炽神色晦暗,听不出喜怒。
  “是,不过奴婢还查到另外两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炽拧眉:?“刁奴,你也学人偷奸耍滑,信不信我现在就治你一个大不敬?”
  王卓老脸一垮:“陛下息怒啊。”?哪里是他偷奸耍滑,实在是挖出的内幕太过震撼,他不先为自己求个护身符,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恕你无罪,说吧。”刘炽摆摆手。
  “云婕妤初次承宠,就被皇后下了烈性绝育药,一生不能有子嗣。还有……云婕妤从边关回来以后,皇后每天都会在她进补的汤药里投.毒,这才导致她积重难返,缠绵病榻。”
  “什么?”刘炽“腾”地一下站起来,脸上冰凉如霜,“你的意思是阿梦不是患病而是中毒?”
  “正是,奴婢已经让医正再次替云婕妤把脉,证实她体内确有沉毒淤积,现下已重新配药了。医正说,施治得当的话,可保性命无虞,但是子嗣上就不要指望了。”
  “毒妇!”
  刘炽面上青筋暴起,一脚踹翻御案,怒不可遏:“原来这么多年,她都是骗我的,在我面前装个贤良淑德的样子,私底下居然这么歹毒。走,跟我去椒房殿。”
  “是!”王卓低眉敛目,亦步亦趋,心里却在感慨,这后宫怕是要变天了。
  椒房殿灯火通明,张星阑刚与三个孩子说完话,正要遣人送他们去睡觉,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她刚要出声训斥,就见一身黑袍的刘炽挟裹着寒意冲了进来。
  结缡十四载,刘炽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彬彬有礼的,哪像如今这般凶神恶煞,张星阑的心无端沉了下去,连忙推了推身边十三岁的大公主刘涟漪。
  “这么晚了阿翁怎么还不休息?可是又打算连夜批阅奏折?阿翁虽然是君父,但也是人父,谁的父亲谁心疼,女儿不许阿翁糟蹋自己身子。”
  刘涟漪是帝后的第一个孩子,因性子酷肖其父,自小深受宠爱,是唯一一个敢跟刘炽这么说话的公主。
  果然,刘炽听见女儿的话脸色缓和不少,朝三个孩子招手,示意他们到身边来。
  “见过阿翁。”
  二公主刘蹁跹拉着四岁的齐王刘犼行礼,恭敬中带着拘谨,尤其是刘犼见到自己父亲就像老鼠见到猫一般,一个劲地往母亲身后躲。
  刘炽刚压下去的火又烧起来了,不悦斥道:“齐王也太过依恋皇后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独住一宫,开始启蒙了。来呀,把他抱去宣室,即日起由我亲自教养。”
  刘犼瞬间变色,紧紧抓着张星阑的裙子,声嘶力竭地高呼:“我不要,我不要离开阿母,我就要跟阿母还有姊姊在一起。”
  不明白刘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张星阑心中越发惊疑,看看儿子又看看丈夫,强笑求情:“陛下,犼儿还小,就让他在妾身身边再待两年吧。为人处世的大道理,妾身会慢慢教他的。”
  刘炽轻轻嗤了一声。
  她的儿子是儿子,别人的儿子就是草芥,为了太子之位,她能狠心断人子嗣,焉知好好的孩子不会被她教歪?
  “他要是不想去宣室也行,”刘炽缓缓掀唇,眼中满是嘲弄之色,“去鸳鸾殿吧,相信云婕会尽心尽力教导他的。”
  “轰隆隆……”
  张星阑心中响起阵阵惊雷,终于明白刘炽为什么不对劲了。听说那天她从鸳鸾殿回来后,云梦就吐血了,他这是怀疑上她了吧?这么多天按兵不动,就是为了今夜的兴师问罪?
  好,很好,刘炽你还真是个好男君呢。为了个赝品,居然要动她儿子,那也得问她答不答应!
  张星阑浅笑:“犼儿太小不懂事,云婕妤又重病在身,妾身怕打扰她休养,不如送到宣室由陛下教导吧,让他多香近香近父亲,
  沾些男儿气概。”
  当着孩子们的面,刘炽也不拆穿她,就那么冷冷看着,他倒要看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张星阑笑意不减,蹲下身轻声细语劝说刘犼,奈何刘犼嘴巴撅得老高,好说歹说就是一副不愿意去的样子,张星阑有些急了。刘涟漪眼珠一转,凑道刘犼耳边低低说道:“阿弟,阿翁喜欢谁才会让谁当太子,你去宣室阿翁就会喜欢你。”
  刘犼一听到“太子”二字眼睛都亮了,阿母和姊姊们都说,太子是除了阿翁以外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他就是要做这个最厉害的人,让鲁王和梁王都跪在他脚下,给他当牛做马。思及此,他转悲为喜,使劲擦着眼泪:“我愿意去宣室,我要跟阿翁读书识字。”
  刘炽面色稍霁。
  稚子无知,可恶的是成人,这孩子虽然胆小,但脑瓜子灵光,懂得变通,并非无可救药。
  “夜了,你们该就寝了,都回去吧,阿翁还有事要与你们阿母说。”刘炽开始往外赶人。
  “现在已经很晚了,阿翁说完话就在椒房殿安歇吧。”刘涟漪将刘炽胳膊搂在怀里,亲昵地摇来摇去。
  “你是长姊,理应给弟、妹做表率,赶紧睡觉去。”刘炽温和又坚定地拨下长女的手,不欲多言。刘涟漪只得带着两个小的,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地出了椒房殿。
  “皇后,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面目可憎的?难道十四年的情分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吗?”殿中一空,刘炽不再压抑怒火,对张星阑怒目而视。
  呵呵,好一个面目可憎!犹记得刚定亲那会儿,宫里送来婚书,上面是他亲手写的合婚词,真真潇洒又飘逸——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何尝不是如此?这才几年,为了个小妾,她就从宜室宜家变成了面目可憎!
  “妾身知道陛下为何这般生气,无非是怀疑云婕妤那日吐血是妾身投的毒,做过的事我认,没做过的事我绝不会认。”
  “好一个做过的事你认,好,太好了!那你不妨告诉我,你是如何致云梦不孕,还有如何令她病得下不了床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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