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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节

  帝后膝下,有一子二女。皇长子萧逾璋今年恰及弱冠, 是全太延名门贵女的心仪夫婿。皇长女萧佩蓁,封成国公主,十七岁;皇次女萧温淑,封永庆公主,十五岁。
  姜后年轻时便素有艳名,有着“齐国第一美人”之谓。成国公主萧佩蓁自然也是生的美貌无双,惹人艳羡。不过,萧佩蓁的性子倒是与姜后一点儿都不像,为人泼辣爱闹、耿直英武,像是个男孩儿似的。
  这一次北山行宫春猎,萧佩蓁便拉了闺中密友徐蕙芷来,说一定要拿下射猎的头名来。
  “方才我被母后逮住,说教了几句,这才溜了出来。”萧佩蓁理了理箭囊,道,“我看今年那费家的长孙与你哥都不来,这头二名非我俩莫属。”
  “公主说的是!”徐蕙芷嘟囔了一句,“皇后娘娘说您什么呢?”
  “嗳,还能说些甚麽?不过是叫我玩玩便好儿,别往那林子深处去。”萧佩蓁上了马,说,“母后总觉着我会在那林子里遇着事呢。能出什么事儿?是母后想多了罢。”
  两个少女正窃窃私语间,便见得仲裁一声令下,数匹快马冲了出去,原是苗猎开始了。
  “走着!”萧佩蓁扬起马鞭,露出畅快笑容来,“今日就比一比我与你谁猎到的更多!”
  数匹骏马涉入林中,在其间向着各处分道扬镳。萧佩蓁策着马,朝着林间深处骑行而去。耳边风声呼呼,几瓣低垂枝叶擦着她发辫而过。
  忽然间,萧佩蓁瞧见前边枝叶的缝隙里有一抹白色掠过。她一勾唇角,立时搭了弓,单手抽箭,瞄准了那叶丛。连发数箭,皆是未中,她不由有些懊恼。于是,她便策马愈向林中深处奔去。
  簌簌林间,草叶被什么东西搅动了。萧佩蓁一见,心中微喜,又立刻张了弓。
  ——这次,这猎物定然无处可跑!
  羽箭离弦,破空而去。她自幼跟着父皇学习骑射,射箭的功夫极好,几可说是百发百中,就连她的皇兄都自愧不如。
  眼见着那羽箭将要射中猎物,那叶片却被分开了。原来,搅动草叶之物并非是什么猎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此时此刻,箭尖便离那人只有寸许之遥。。
  “快躲——”
  萧佩蓁惊叫起来,声音极是尖细。
  那人似是愣住了,竟然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在此时,萧佩蓁脚下的地面震了震,竟然整个儿朝下塌陷而去。萧佩蓁的爱马受惊,扬起双蹄嘶鸣起来,竟然直直将主人甩了出去。落石伴着泥巴向下滚动,萧佩蓁与那人一起轰隆滚到了底部。
  待回过神来,萧佩蓁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坑洞里。
  这坑洞足有六七人那么高,猎场里丰茂的枝叶横在坑洞周遭,将阳光挡得严严实实,以至于这坑洞里也光线暗淡。她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泥巴,箭囊和弓也不知去了哪儿。
  除了她外,这坑底还有个人,是个穿着白色胡袍的男人。
  “嗳,你怎么不骑马?害我以为你是猎物。”萧佩蓁站了起来,拍拍头顶的泥巴,又跳了两下,嚷道,“这下糟了,这坑洞深不见底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是没人发现,可如何是好?”
  那男人没说话,只是慢慢地坐了起来,揉了下手。
  萧佩蓁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发现他与自己皇兄差不多大,不过却是个明显的草原面孔,生的高鼻深目,一双眼是深琥珀色,黑色的长发微卷,在脑后束成了一扎。
  “你是哪家的少爷?”萧佩蓁问道,“怎么见了我,也不行礼避让?”
  那男子还是不答。
  萧佩蓁心里微疑,道:莫非这家伙不懂汉话?
  她跟着父皇学过些部族话,立刻便换了羌语与这男人搭话,只可惜他还是不答话,像是个哑巴似的。萧佩蓁想了想,泄气了,猜这男人八成是哪个小部族的人。
  她朝坑洞外嚷了几声,回音重重,却并无人来救她,于是,便也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
  “嗳,真是倒霉。头名拿不成,却要和你这不会说话的小哑巴一块待在这儿。”萧佩蓁曲了腿,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地上的土块儿,“瞧你这一身破破落落的,是从哪个穷地方出来的?”
  反正对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便没什么顾忌了。
  “本公主呢,叫做萧佩蓁。你若是叫本公主高兴了,本公主以后便能给你个恩典,让你喊我‘阿蓁’。不过,这十有八|九是不可能的。”萧佩蓁自言自语着。
  她一贯觉得,自己的小名是最好听的。
  她的兄长叫萧逾璋,小名却是春儿,听着有些怪怪的。而她的小妹温淑,人如其名,是个羞涩内敛、如南人女子一般的温柔性子,小名叫做蒡蒡。虽然是种草药,可萧佩蓁每次听母后喊这名字,都觉得是在喊螃蟹,听了便想笑。
  还是她自个儿的小名好,就叫阿蓁。
  萧佩蓁嘟囔了一会儿,忽然察觉到手臂上一阵热痛。抬起胳膊肘、撩了袖管一看,原来是摔下来时擦破了皮,留下了好长的三道口子,隐隐作痛着。
  萧佩蓁立刻懵了。
  她虽然是个胆大的姑娘,可最是怕疼了。不察觉的时候还好,一察觉了,便觉得痛得死去活来。当下,她就立刻滚下了眼泪来,嘶嘶嘶地倒吸着冷气。
  那一直不说话的男人终于朝她投来了目光,眼神里满是惑色。
  “你不懂了吧!”萧佩蓁边擦着眼泪,边说,“我就是怕疼嘛!”
  那男子还是保持着疑色,盯着她的眼泪。好一会儿后,那男子站了起来,四下摸索着什么,原来是从随身的行囊里摸出了些草杆来。那些草叶各有形状,萧佩蓁识得不全,但也知道都可以入药。
  那男子将草叶摘了下来,放入口中,慢慢地嚼了一会儿。没多久,便朝萧佩蓁伸出一只手来,示意她将受伤的手臂探过来。
  “你……”萧佩蓁微愕,问,“你你你你,你不会是要把你嘴巴里的玩意儿涂到我手上来……”
  她说完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这男子听不懂她的话。
  男子见她抗拒,便直直地拽过了她的手,俯下身去,把嚼烂了的草汁喂在她的伤口处。绿色的草汁淌下来,似乎真有清凉阵痛的功效,让萧佩蓁没那么难受了,也止住了眼泪。
  “算你有功,”她抹了把眼泪,说,“待从这儿出去,本公主必定重重有赏,就赏你可以喊我一句‘阿蓁’吧!……反正,你也听不懂我的话。”
  两人在坑底待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直到天黑,才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林间呼喊着什么。
  “成国殿下——”
  “公主殿下——”
  萧佩蓁一下子兴奋了起来,立刻嚷道:“我在这儿呢!”
  未多时,火把的光便亮到了坑洞的边缘。几列卫兵对着这深深的坑洞犯了愁,只得抛了条粗麻绳子下去,道:“公主殿下,待小的下去接您,只是要冒犯一下了。”
  萧佩蓁刚想说好,却被身后的男人陡然横抱了起来。
  “再抛两条绳下来,我抱她上去便好。”
  男人的口中吐出字正腔圆的汉话来。
  萧佩蓁一脸愕色。她听到刚才这男人说的话,分明就是极正的官话。可他先前的表现,又像是个听不懂汉话的草原来民似的。
  “你这家伙!”萧佩蓁横眉竖目起来,恼道,“竟敢欺瞒本公主!”
  “莫动。”男子说,“臣这就要抱您上去了,阿蓁。”
  听到他喊自己的小名,萧佩蓁便觉得吃了惊天大亏。可是,话是自己说的,收也收不回来。都怪他骗了自己,叫自己以为他听不懂汉人的话。
  待重回了帝后面前,萧佩蓁便吃了自己母后一顿教训。姜后看上去是个温婉淑顺的人,可教训起儿女夫君来,嘴巴可是极厉害的,能说的萧佩蓁眼眶通红、几欲泪下。
  “和你说了莫忘那林子深处去,莫要与随从走散,你一点儿都不把母后的话记在欣赏!”姜后直直看着自己长女,一副微恼的模样,“再这样,便把你嫁出去,叫你的夫君来管管你。”
  “阿蓁才十七岁呢!”萧佩蓁不服气,道,“二十之后再嫁人,不成么?”
  “谁让你总惹出乱子来?”姜后不满道,“叫你带随从,也不肯。叫你与徐大小姐一道儿待着,也不肯!平白就只知道叫人操心。”
  萧佩蓁本以为母后只是说着吓吓他,谁知道回宫后,姜后竟然真的给她张罗起婚事来。
  太延的姑娘家,哪有那么早就嫁出去的,像什么样子!
  萧佩蓁自然是不肯,可在姜后面前,她也说不过自己的亲娘。于是,她便想出了个法子来——与其嫁给一个不认识的家伙,倒不如自己找个认识的儿郎,领到母后面前,就说是情投意合,想要订婚,再拖上一阵子。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好,立时开始行动。
  太延城内,想要娶萧佩蓁的儿郎数不胜数。可是萧佩蓁真的找到他们时,这些贵介少爷们却又退缩了。
  ——若是真与成国公主“情投意合”,那岂不是在帝后的眼皮子底下,挖走了他们的心肝?如此一来,莫说是顺顺当当地娶到成国公主了,怕是连安稳地过日子都难。
  既然帝后要为成国公主挑选夫婿,何不正正当当地让帝后来挑?
  以是,萧佩蓁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人。
  眼看着姜后手脚利落,像是已经敲好了驸马是谁,终日里和陛下商量着彩礼嫁女事宜,萧佩蓁的危机感越来越重。最终,她瞄上了那个与自己一同跌进猎场天坑的男人。
  他叫做刘昀,比她皇兄小了一岁,今年刚来太延,才待了一月有余,所以于太延贵介来说是个生面孔。很少有人知道这刘昀是什么出身,家在草原时又是哪个部的。
  萧佩蓁找到刘昀时,刘昀正坐在街边的茶摊子上。
  堂堂成国公主,不坐轿舆,反而骑着高马,在天子道上招摇过市。最后,她到了刘昀面前,居高临下地说:“刘昀,本公主找你有些事儿。”
  刘昀吹了面前粗茶,抬头,问:“阿蓁找我何事?”
  听到他喊自己小名,萧佩蓁便想把马鞭抽出来。但是想到自己有求于人,她就忍住了。
  “刘昀,你初来太延不久,想必过的也不大好吧。”萧佩蓁下了马,动作利落地在长板凳上坐了下来,又要了一壶淡茶,“本公主给你个良机,让你一飞登天,如何?”
  “是何良机?”
  “娶我。”她一拍糙木桌子,肃声道,“当然,就是作个样子。待本公主二十之后,便解了婚约,还你自由之身。”
  刘昀眉宇一蹙。
  “臣要好好考虑一番。”他放下了茶盏,道,“婚姻大事,并非我等可随意做主。”
  “怕什么?我去求求父皇,软磨硬泡,总会有点儿转机。”萧佩蓁不以为意,“父皇常与我说,这嫁人就要嫁一个自己喜欢的。再不行,我还可以耍点别的手段。”
  “可是阿蓁又不欢喜我。”刘昀说。
  “本公主也不是要真真正正地嫁给你!”萧佩蓁瞪他一眼,有些恼了,“就是作个样子。明白么?作个样子。”
  “臣……还是得考虑一番。”刘昀道。
  “考虑什么考虑?磨磨蹭蹭的。”她还瞪着他,“又不占你便宜。”
  她看着刘昀的神色,心里便有些不大爽快。这刘昀莫不是还瞧不上她不成?是她不够好看,还是出身不够高?天下只有她嫌弃人的道理,哪有其他人嫌弃她的?
  刘昀回去考虑了三日,还是回绝了萧佩蓁,说是不敢欺瞒帝后。
  萧佩蓁气得够呛,气里带着委屈,当场就掉了泪珠子。她一向娇贵,哭起来眼泪像是不要钱似的,饶是刘昀平常都木木的,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还是被她吓着了。
  “成国公主,你莫要哭啊……”刘昀有些手忙脚乱,“我看公主平常大大咧咧的,怎么哭起来这么吓人?”
  “吓人?”萧佩蓁噎住了,“你竟然说我吓人?我都还没嫌弃你呢……我母后要将我嫁给个不认识的男人了,还不准我哭两句?”
  刘昀被她哭得没法子了,只得说:“那我便应了你吧。”
  萧佩蓁抹了眼泪,嘟囔道:“算你占了大便宜了,过几天就随我进宫去见我母后。”
  她的脸翻得比书页还快,一会儿的功夫便雨过天晴了。再一会儿,她就开开心心地牵着马去街上溜达,这儿买一串果子,那儿要一朵头花,活像个整日里混在市井的野小子似的。刘昀跟在她身后,有些无奈,却也不敢跟丢了。
  刘昀逛得累了,就在路边的石墩子上坐了下来歇脚。长腿一叠,手从行囊里拽出些草药来,细细地分辨着。
  萧佩蓁见了,问道:“刘昀,你做什么呢?”
  “摘药叶。”
  “你怎么分得出来的?”
  “看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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