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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小丫头片子。”李妍没忍住拧了把小脸。
  女人家说话总是比不得男人们开门见山,铺垫够了,冯俏才奔向主题,道出来意。
  李妍一点不意外,以前她在漕帮时这种场子见多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早有心理准备。只不过看冯俏性格有趣,又见识面广,忍不住和她多聊了几句。
  “……章家、陶家、冯家,还有我们孔家。谁的面子都可以,你随便挑一个。”冯俏道。大不了她去求外公和爹爹。
  李妍问道:“在梅县劫的人?从官府手上?叫辛,辛什么来着?”
  冯俏赶紧接道:“辛勖涵。冒力勖,三点水,涵养的涵。”
  李妍点头,“我记住了。不过这事我还得问一下我家外子。我拿不了主意。”
  如果这件事威胁到郎君,她哪怕不交冯俏这个朋友,不领四家谁的人情。也要拒了。
  冯俏一点不意外,甜甜一笑,表示明白。
  章年卿送冯俏回府,扶冯俏上马车时。他也装醉,一头栽进马车里。
  冯俏看着脚下毛茸茸的大脑,。作势空踩,被章年卿逮个正着。拽着她的足腕,用力一扯,冯俏便倒在软垫上。
  章年卿拽啊拽,总算把小姑娘满满的抱在怀里。
  冯俏笑容忽敛,低下头,默不作声的掰着他搂在后腰的手。
  章年卿感到她的强硬,纵然冯俏的力气是无法掰开他的钳制的。
  因为她的态度,章年卿还是选择了松手。他不解的问:“怎么了。”
  冯俏哭了,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天德哥哥,我们这样做不对。”
  章年卿半撑起身子,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小姑娘。轻声问她:“有什么不对,我们订过亲,我将来是要娶你的……”
  “不对不对,就是不对。”冯俏捂着耳朵只是哭,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章年卿妥协道:“好好好。咱们先不管它对不对。俏俏,”闭了闭眼睛:“幼娘,你只告诉我。你讨厌我这么做吗。我是说,你讨厌我亲你额头吗,讨厌我亲你嘴唇吗,还是讨厌我抱你?”
  冯俏疯狂摇头,章年卿心满意足,微微一笑,春暖花开。刚想说什么,冯俏抖着嘴唇说话了:“我害怕。”
  她终于将积攒很久的委屈哭出来。“天德哥,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你每次都强迫我。你抱我,我好高兴。我也喜欢你抱我。可你亲我的时候真的很可怕……”
  冯俏抱着双腿,泪眼婆娑的指控:“你以前亲我额头的时候眼睛就在喷火。脖子这里还有青筋,鼓起来的。你喉咙这个小山包,也一直在滚啊滚……”
  “……”
  章年卿无言以对,只能尽力去解释:“俏俏,那是正常的。每个男人都是这样的……”
  “才不是呢!”冯俏低咤道,气势把章年卿都赫了一跳。她怒气冲冲道:“你以为我只见过你一个人吗。我爹不会。穆行哥哥也不会。章伯父不会,就连我们刚才见过的储谦都不会。”
  章年卿黑着脸:“他们要敢,你直接扇他们大耳光。不用客气。”
  冯俏被他堵的无话可说,吼道:“章年卿你就是个大混蛋!!!”扭过头不理他。
  一直到冯府,冯俏都没对章年卿说过一句话。
  冯俏下车时,章年卿忽然握住她的手腕,眸中挣扎,艰难的问:“俏俏,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只是像这样牵你的手,抱抱你。你会害怕吗。”
  冯俏认真摇摇头,“我不怕。我喜欢你抱我,你的怀抱很暖和。”想了想,补充一句:“你的手心也很暖和。”
  章年卿闭眼,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语气里满是苦涩。
  次日清晨,储家派人来信,答应帮忙。
  第五天,南边传来消息。人截住了,已经交给陶金海派去的人。
  由河南都指挥使,在皇城脚下交接给锦衣卫。现在人关押在刑部。
  刑部尚书张恪,这日匆匆来了翰林院找人,章年卿很吃惊。“张大人,又发生什么事了?”
  “坐。”
  刑部尚书给他沏茶,章年卿心里咯噔一声。突然就想起,三年前父亲给他倒的那杯茶。
  刑部尚书道:“我和你父亲商量过了,你如今也在翰林院历练了三年。也该到六部这边学习学习。我向皇上举荐,将你讨到我们刑部。任刑部员外郎,从五品,你觉得怎么样。”
  章年卿心里突然就涌起一股反叛的冲动,为什么他的事从来没有人和他商量。
  和冯俏定亲是。
  挂名去东院修撰新史是。
  呵,亏杨典薄还让他说愿意。压根就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
  如今调任刑部又是!
  为什么他人生每一次重要的决定都是别人替他做的。
  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人来问过他愿不愿意。
  章年卿拳头紧握,青筋突起。是不是,只有他站到最高的那个位置,才没有人对他吆五喝六,指挥来指挥去?
  章年卿低低一笑,嘻嘻哈哈道:“张大人,这个时候怕把我调进刑部可不是什么美差吧。告诉侄子一句实话吧。”
  张恪哈哈大笑,“你这个臭小子。”
  然后才解释,是辛勖涵的案子陷入乱僵局。
  偌大的刑部,此时居然找不到一个能主审此案的人。
  张恪心中好的人选,个个躲事告假。那些跳着脚要来审案子的人,他又不放心。
  “这也是你历练的一个机会。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别说主审案子,在礼部也只是个跑腿打杂的。”
  “说来说去,这事和你家都脱不了干系。你也是在帮自己家洗脱罪命。”
  章年卿眼睛嚯的一亮,冷笑道:“张伯父,我父亲并未犯法。”
  张恪摸着胡子,不急不慢:“你外祖父可就不一定了。”
  不知怎么的,章年卿忽然就想起,陶金海是河南的土皇帝的浑话。
  *
  近来章冯两家频繁往来,内宅外院都是热闹。
  原本如胶似漆的小鸳鸯却生了膈膜,见面冷淡,背地想念。
  孔丹依陶茹茹几次对视,私下各自审问儿女,一个字也问不出来。索性由他们去了。
  章年卿调任刑部,一纸任命书在手里还没焐热。刘家突然下帖子给章家,邀章年卿八宝楼一叙。
  章年卿不知想起了什么,手里转着帖子。起身拿着拜帖就去找章芮樊。去时,章芮樊正在和冯承辉说话。
  章年卿也不避嫌,大喇喇的递上帖子:“爹,你说我去不去。”
  刘俞仁请章年卿吃酒。
  这个档口?
  章芮樊冯承辉对视一眼,都觉得是鸿门宴。劝道:“他没什么好见的。”
  章年卿无所谓道:“去一去也无妨,正好看看他想干什么。”
  章芮樊冯承辉面面相觑,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章年卿面上风轻云淡,内心一种报复的快感。
  他撮着嘴,逗着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麻雀。就这么一个平淡无奇的小鸟,章年卿还特意请人打了红木鸟笼,府里专门养了一个伺候花鸟的役人。
  花鸟役觉得很委屈,他十岁跟着老师傅学养鸟。学了十二年终于出师,没想到这位章大人花了大价钱把他买回来,就为让他养一个小麻雀。太屈才了!花鸟役背着手抹眼泪。
  赴宴时,章年卿单枪匹马,连个小厮也没有带。去了一瞧,乐了,刘俞仁这个人称孟尝公子的人,竟也是独自一人。
  刘俞仁风度颇佳,亲自起身迎客。主动给章年卿斟酒,章年卿轻嗤一声,微微别过脸。
  这是第三个主动给他斟酒水的人了。
  刘俞仁开门见山,亲切道:“听说刑部给章大人递了橄榄枝,不知章大人肯不肯接。”
  章年卿笑的玩味:“刘大人这话可真有意思,朝廷的任命,哪里还有我接不接的道理。”
  刘俞忖度片刻,赞同的点点头:“你说的不错,人在庙堂,多身不由己。”顿了顿,“我直说了吧。章大人可知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河道贪墨案。”
  章年卿放下酒杯,“略有耳闻。”
  刘俞仁笑,“知道就好。我们同科参考,我是来奉劝章大人一句。烫手的事,莫沾。”
  章年卿衅然的看着他,吐出两个字:“为何?”
  刘俞仁闻言,口若悬河,大肆例举弊端。洋洋洒洒说的半天,结束时喝了半碗茶水。末了道:“总之,你不要插手这件事。”
  刘俞仁态度强硬,烦不胜烦。章年卿清冷的眸子中有嘲意,也有阴冷。
  恍惚间,刘俞仁又想起父亲那句掷地有声的判词,‘十年之内,能和你与之抗衡的只有章年卿。’。
  以前他觉得可笑,现在他感到很惶恐。
  刘俞仁竭力维持微笑,试图晓之以情。他迫切的想证明父亲的话是错的,他不想给章年卿和刘家结仇的机会。他希望这辈子都和这个人没有什么交集。井水不犯河水,各自为官。
  他道:“章贤弟。你想讨圣上喜欢,有千万种方法。以你的才华本事,这是迟早之事。这为人臣子,又不是占地为王。一山容不得二虎,以后我们共事的时候还多着。你父亲如何,我父亲如何,你我二人都不要插手如何。”
  章年卿皮笑肉不笑,淡淡道:“我调任刑部是圣上的意思,条子是你们吏部批的,任书是你们吏部下的。你们既然觉得我不妥,何不早早将任书截下。如今你同我说这些话,让我为难。是想我违抗圣命吗。”
  刘俞仁耐性很足,笑着问他:“那你可知刑部那么多人,为什么没人敢审辛勖涵。辛大人是和景二十年河道总工,负责河南沿江堤坝修筑与维护。河南是谁的地盘,你外祖陶金海!辛勖涵在你外祖眼皮子地下偷工减料,你以为没有陶巡抚的首肯,他有几个胆子敢这么做。章贤弟,听我一句劝,这案子你不要审。审到最后,审到你自家人身上。我看你怎么办。”
  章年卿不为所动,风轻云淡呷了口清茶。捏着桌上一本蓝皮书角,闲散的翻着,“唉,刘大人,你这话说的不亏心吗。我外祖父不过区区一个河南巡抚,与河道总工各司其职,各谋其位。何来谁的地盘之说。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这河南自然也是皇上的河南。何时轮到你我一张口,来割地据山呢?”
  啧啧有声,叹道:“诛心啊,真是诛心。”
  章年卿微微倾身,半嘲半讽的露出一抹笑容,压低声音道:“刘俞仁,你把我当傻子吗。你既然知道陶巡抚是我的祖父,怎么还敢睁着眼睛在我这里说瞎话。辛勖涵是谁的人,你我心知肚明。”屈指敲敲桌子,以示惊醒:“刘大人说话,还望三思。”
  说着站起来,啪,扔下那本闲话书。章年卿微微一笑:“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刘俞仁望着着章年卿离开的背影,低喃一声:“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刑部大牢昏暗甬长,章年卿第一次踏上这里。终于相信,这个世上原来真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潮湿和霉气扑面而来,章年卿单手抵着鼻子,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再往里走,是血腥味和尿骚味,还有一种发馊的臭味。混合起来的味道一言难尽,辛勖涵关在最里面的重刑牢房。
  章年卿请进去一看,笑了。笑意泛冷,忽然就明白刑部为什么又那么多人躲事了。
  辛勖涵衣着整洁,洁白的囚衣一尘不染,剃掉胡须的他,更有几分超脱红尘的仙然。
  他不像个囚犯,到像个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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