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1)

  宋长老忽然晕过去了。鸿川急道,鉴云守着他。
  我马上去。韩知竹说着抬脚,却又停住了。
  已经向前跑出两步的鸿川感觉到他的动作,一个急促停步再麻溜转身:大师兄,怎么了?
  你立刻去请宋少掌门,静一点,别声张。韩知竹道。
  待程雁书急急擦身穿衣,拎着外衫跑到门口时,鸿川已经去请宋谨严。他手忙脚乱套上外衫,看立在门边的韩知竹:大师兄,你不去看宋长老?
  替程雁书理好外衫,韩知竹道:我和你一起去。
  宋长老面如金纸,呼吸急促,眉头紧蹙,黑胡子都没了生气,躺在床上陷入昏迷,鉴云在旁紧张得不得了,一边给宋长老扇风,一边急急地问韩知竹:大师兄,宋长老这是怎么了?要服什么药吗?渡灵力有用吗?
  宋长老房间里倒是有不少瓶瓶罐罐,但他们放眼看去,却也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程雁书问韩知竹:大师兄,宋长老他可有亲传弟子?
  韩知竹摇头:无。他的医术,底子是熏风庄的,他大概并不想收徒。
  鉴云又忙忙倒了杯水来,韩知竹扶起宋长老,杯盏递到唇边,水却喂不进去,顺着胡子滚落到前襟,被鉴云又轻轻擦去。
  宋谨严疾步而来,门也没顾上敲。薛明光也跟在他身后,神色也是匆忙,手上还握着一个酒杯。
  程雁书和鉴云忙忙让出床边位置,宋谨严看一眼宋长老,便断言:是中毒。
  韩知竹和宋谨严交换一个目光:何处所中?
  他们入了熏风庄,饮食皆是一起,若宋长老中了毒,何以他们几人却毫无问题?
  宋谨严手腕一扬,血红薄刃现于指尖,轻声道句得罪了后,他捏住宋长老的下颌,引刀入口,在舌尖取了一滴血。
  那血瞬间融入薄刃中,留下一点痕迹,须臾后消失了。
  他确认地重复道:是中毒。
  程雁书急道:宋少掌门,这毒你能解吗?
  宋谨严:能。但需要等。
  等什么?
  等毒气攻心瞬间。宋谨严一眼不错地看着宋长老脸色的变化,同时无奈道,这毒必然是极度熟悉熏风庄的人,甚至,就是熏风庄的人下的。
  这薛明光凑近来看了看那血红薄刃,又一无所得地退开半步,和程雁书并立于床边,你确定?
  这毒只对熏风庄的人,准确说,是我宋家之人起作用。宋谨严解释,宋家习医术的子弟,会自小服食安寒湖中萍草萃取出的汁液,那汁液经过炼制能抵御大部分毒性,但却又因此,特有几种非毒物反而能造成体内有这种萍草汁液的人血脉逆行,窒息而亡。宋长老我大伯,此刻就是这种情形。
  知晓此事和何物能引起此症状便能下毒,也不是非得你宋家人呀。薛明光说。
  宋谨严缓慢摇头:这毒下法极其刁钻。熏风庄的医术是在诊脉时会分出一丝元神入所诊之脉。这毒非得通过施诊之人在诊脉时灌注的这丝元神牵引,方能进入身体,成为毒素。
  程雁书眉间一凛:是那个船工?
  韩知竹点头:在船上,林青云曾请宋长老诊治一个因魅妖迷了心脉而昏迷的船工。想来,只有那个时刻,那个机会了。
  什么?薛明光震惊,这是继铸心堂之后,熏风庄也被攻破了?你宋家也有叛徒了?
  宋谨严看着宋长老,陷入了沉默,眉眼间竟然流露出一点他的儒雅端正中从未出现过的落寞和哀伤。
  韩知竹和程雁书对视一眼,沉默了下来。唯有薛明光却踏前一步,用力拍了宋谨严肩膀。
  有什么啊?四极还有我呢,还有你呢,还有韩师兄和白师姐,还有我们雁书,中流砥柱多得很,还对付不了暗地里使坏的异类吗?
  何况我们四极,哪家不是经历了一两百年的世事变迁?谁家能够保证就不出几个叛徒孽子?薛明光弯下腰,揽住宋谨严的肩膀,揪出来,该罚罚该关关。我告诉你,你别把人心错漏往自己身上背,谁还不是个少掌门了?我泰云观若出了叛徒,我绝不会觉得是我教导不正,而是其人自心有偏。你就是心思太细腻了。
  他站直身,对程雁书做了个眼色:雁书啊,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太对了!程雁书抚掌表示直接的支持,却又忍不住笑道,薛少掌门,你也太妙了。
  妙?怎么说?
  你这人吧,说你没正形,你总能在大关键处亮出风骨。说你有正形吧,你可能先得把手里那酒杯放下。
  宋谨严笑了笑,道:我没事,你们不用安慰我。
  薛明光放下酒杯,又退到程雁书身边与他排排站,不再打扰宋谨严给宋长老解毒。
  宋谨严看着宋长老的脸,却又露出点欣慰浅笑:下毒之人失算了。
  韩知竹:失算?
  这毒,其实应该会在我大伯未到熏风庄的船上便开始发作,三刻后即返魂乏术。可是我大伯拖到此刻才毒发,可不是人算不如天算。
  薛明光不解:什么人算不如天算?
  我大伯的身体着实太糟糕了,那丝元神收回时,从被做饵的那船工身上带回的毒不够多,加上他身体本就虚弱,气血循环比常人更缓慢一些,毒发便更慢,以至于能拖到此刻。
  程雁书想了想,说:但是一路上,宋长老没有出现中毒情形时,林青云也并未露出异状,他大概也并不知情?
  这件事,可以延后再查。宋谨严的眼神锐利起来,手腕也绷紧,是时候了。
  他一扬手,那血红薄刃空中一闪,却是划破了他自己左手的脉搏。
  薛明光惊呼一声,抢前一步,却又怕影响宋谨严的动作而急急退了回来,只问:你痛不痛?
  宋谨严侧头看他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
  下一瞬,血红薄刃再闪,宋长老的手腕脉搏也被划破了。
  两个人的手腕血线相贴处,有一丝黑血被慢慢导了出来。
  宋谨严头上已然泛出细密汗珠,但宋长老的脸上逐渐恢复了血色,呼吸亦是开始平复。
  直到宋长老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宋谨严方才松开了两人相贴的脉搏。
  他的身子虚弱地晃了晃,薛明光忙上前扶住了他,又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他额角的汗。
  宋谨严躲开:毫无章法,疼。
  薛明光委屈地皱了皱眉,还是去绞了热布巾,递给宋谨严。
  宋谨严接过,对韩知竹道:此事不宜声张,我不能守在此处,今晚烦请韩师兄守着我大伯,若无意外,他明日便可复原。
  送走宋谨严和薛明光,韩知竹安排鸿川鉴云把宋长老移动到了自己的房间内,又让鸿川和鉴云在宋长老房里照常值夜。
  确认了宋长老情况良好,韩知竹放下床帘,对程雁书道:乏了吗?
  不累。程雁书在桌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桌面,有些无精打采道,这一天天的,感觉永无宁日,总有些事情发生,换成我是你,我可能真的累得不行了。
  他仰头看韩知竹,伸出手,示意他过来。
  把头埋在韩知竹的腹部,他闷声道:大师兄,你辛苦了。
  你这是?韩知竹察觉到了程雁书微妙的情绪变幻,抬手去托他的脸,看他眼睛,为何感伤?
  就是有点明白你从前每日劳心劳力的重量,还有你为什么永远八风不动,缺着一口热气了。在韩知竹的托着他脸的手上用力靠了靠,感受着手心的温度,程雁书又埋头到韩知竹腹部,不过以后,你对我不准缺那口热气。你累了,我给你解乏。
  说话间溢出呼吸的热气潮气,统统被锁在韩知竹腹部,他在那温热中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说,琴修时该静心无念。
  可我怎么还能对着你,而静心无念?
  埋着脸的人笑了笑,肩膀耸动,还刻意透过衣衫再吹上了一口热气,你以前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从前,我以为我
  会死吗?程雁书笑着仰起头,你早点对我坦白,省多少事。非要拖到现在。你难道不知道堵不如疏的道理吗?
  韩知竹笑着抚他眉眼,无言,却胜过千言。
  程雁书就着那手指在眉眼上走出的酥痒哼哼两声,又道:大师兄,你会不会觉得我太黏你了?
  回答他的,是俯身在眉间流连的絮絮的吻。
  闭着眼受着独属于自己的温情,程雁书又软绵地笑:大师兄,你放心,琴修的时候,该入定,该静心无念,我做得到的。但是不需要静心无念的时候,你怎么对我,都行。
  韩知竹身体一僵,立时看向宋长老一眼。
  他的声音平生了暗哑,还逼出了生生的隐忍:别再撩拨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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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第二日一早, 宋长老在雨后初霁后独有的鸟雀清脆鸣叫间醒来,正见坐在床榻边明显在守着他的韩知竹。
  他一怔,又马上反应过来:我昨晚晕过去时大致已经知道怎么回事。后来, 是宋执给我解毒吗?
  是。韩知竹答, 宋少掌门说,长老今晨醒来,就无大碍了。
  看着眉眼间有些疲态却依然目光清明地守着他的韩知竹,宋长老流露出十分感激, 待要开口, 却又一愣。
  韩知竹的怀里慢悠悠钻出程雁书,睡眼惺忪地揉着眼, 头靠在韩知竹心口, 含糊不清道:大师兄, 我腰酸。
  韩知竹清明的目光瞬间软成了水般,斩妖除魔毫不软半分的手亦是即刻放在程雁书腰上, 轻轻给他揉捏着穴道, 低声道:让你去睡榻上, 偏不听。
  半夜下雨了,我一个人睡, 冷。程雁书依然闭着眼,任由大师兄给自己揉着腰, 舒服得哼哼唧唧的。
  良久, 微微半张开的眼对上了目光炯炯看着他的一双眼。
  程雁书立刻直起身,跳起来在床前规规矩矩站定:宋长老,你醒了?
  不知道作为尊长是该气还是该笑的宋长老默默移开了视线。
  鸿川鉴云捧着洗漱的热水和布巾水盆进了房间,宋谨严也来了,检查过宋长老无事, 几人便陪着宋长老回了他的房间。
  房间静下来,程雁书终于又活了过来。洗漱完毕,他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便来拉韩知竹的手:大师兄,你睡半个时辰吧?僵坐了一晚上,人哪受得了。
  无妨。韩知竹反过来握住他的手,先给你渡了灵力,你去睡会,有事我再唤你起来。
  程雁书乖乖地挽起袖子,把脉搏露了出来。韩知竹却没急着给他渡灵力,反而看着程雁书的手腕不语。
  怎么了?程雁书转了转手腕。
  你不知,每一次你挽起袖子,露出手腕,我都想
  想什么?程雁书笑得肆意,放下手,凑近韩知竹唇边,打算取一个吻。
  韩知竹却脊背一挺直,退开了去。
  程雁书委屈的撇嘴,再想强硬地贴上去,韩知竹却动作流畅地拿住他的手腕,压住了脉搏:凝神静气。
  灵力顺畅渡完,又确认过脉搏安安稳稳,灵力流转无碍,韩知竹的手指便从程雁书手腕上离开了。
  他手腕一转,却又拉住了程雁书的双臂,轻轻一带,双手便把他环抱住,揽进怀里。
  程雁书没取到的那个吻,这会儿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实处。
  已经入了秋,午夜下了又停的雨在午后又淅淅沥沥下起来。
  韩知竹要陪宋长老去见宋掌门,午膳后把程雁书送回房间,井请薛明光来陪着程雁书,他才拎着油纸伞出了门。
  雨下得大了,在地面上溅出一朵又一朵水花,韩知竹撑着淡青色的油纸伞,挺拔身形在雨里好整以暇地缓步,即使衣角已然被雨水溅湿,却半分也不减他清净的气质,一如谪仙人般行去了。
  程雁书趴在窗口看得出神。薛明光捧一杯热茶来递给他,顺着视线看了看,道:你看什么?
  看我大师兄。顺手把热茶搁在窗框上,程雁书满是得意和满足,我大师兄,真好看,是不是?
  是,恭喜你,喜得佳婿。拉着张椅子在程雁书侧边坐下,薛明光喝了口热茶,又把果盒拿来放在窗框上,从里掏出把花生剥着壳。
  扔一颗花生到嘴里,他看着仍然看向韩知竹身影已经消失的中庭的程雁书,嗐一声,踢了踢程雁书的脚尖:现在和往日又不同了,人已经是你的了,你还痴痴守望什么?
  程雁书收回视线,从果盒里也捞了把花生,剥开一颗,垂着眼不自觉地笑出声。
  你就嘚瑟吧。薛明光抖了抖手上沾着的花生皮,我也想不到冷得能把人冻死的韩师兄,对自家道侣竟然能能
  想来想去,他也想不出怎么表达,终归只落在了一个好字上。
  程雁书理所当然地接下了对韩知竹的赞许,吃完了手里那把花生,又从果盒里捡了把瓜子,嗑了两颗,问道:宋少掌门也一起去见宋掌门了吗?
  他没去。薛明光说,听他说,他大伯和小叔的纠葛还绕着他爹。长辈不太希望他参与过多,他也只知道当年他大伯本要接任熏风庄掌门,但因极其反对他小叔与现在这位宋夫人结道侣,兄弟失了和。宋长老自破气海,将掌门之位给了宋执他爹后与熏风庄断了缘,之后便渺无音讯。因为逼走了大哥,他小叔一直也没正式结侣。直到宋执他爹仙逝,他小叔接任掌门,才终于迎了宋夫人过门。要不是此次四极封印之事,宋执也不知道他大伯在你们四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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