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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王座 第254节

  “不要去。”
  “什么?”罗兰错愕至极,不解地打量他,“喂,以前都是你催我回去,现在我主动要回去了,你反而劝阻?”
  “那是因为……”黑龙王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讷讷良久找不到适当的措辞,只得绕回原点,“总之,不要去!”
  “呐,暮。”以为他是吃醋,罗兰用一种哄劝的语气道,“师父是师父,你是你,我承认我比较敬重师父,但我更加喜欢你,所以没什么好计较的。你不想见他也没关系,待在这里等我。”
  “罗兰!”
  瞪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间,巴哈姆斯满心焦急。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视界漂白了一瞬,当罗兰的双脚再度踏上平地时,映入眼帘的是波光粼粼的湖泊,他站在湖中央苍凉的古迹的最上层。
  走出上次设下的传送法阵,罗兰低头先确认礼物有没有损伤,随即发觉气氛有点不对。
  整栋建筑物静悄悄的,除了岸边树林里的兽嚎鸟叫,再无一丝声响。罗兰有些不安,尽管帕西斯不是时常弄出上次那样的爆炸,但他也不至于感觉不到他的气息。而且以帕西斯的修为,也不可能觉察不出他的到来,这会儿还不出来,不是恶作剧就是出事了。
  “师父,别玩了!”自动排除出事的可能,罗兰放声大喊,“再不出来,我就回去了!”这招万试万灵,天不怕地不怕的帕西斯,只怕没人聊天。
  没有回音,这下罗兰真的担心起来,往下张望,下面的平台,一个俯卧的身影跃入视野。
  “师父!!”
  水果滚了一地,罗兰急忙跳了下去,扶起帕西斯。触手冰冷,长长的银发结了一层霜,胸口甚至看不出起伏。看情形至少有两天他就这么躺在户外。罗兰情不自禁地咬了咬牙,一把抱起帕西斯,奔向里屋。
  第二百八十章 羽翼与旧伤(二)
  刺骨的寒冷包裹住他,久远的记忆一点一点复苏。
  一双手从黑暗中伸出,雪白的、纤细的、属于女子的柔荑,握住他的手,缓缓摩擦,动作是那么小心、温柔,他看得目不转睛。渐渐的,手的知觉恢复了。
  「暖和点了吗?」
  细柔的女声和煦如阳,充满深挚的情感。他点点头,反过来摩擦对方的手。
  「呵呵,妈妈不怕冷的。」女子抽回手,从脚边拿起一架小提琴,递给他,「来,拉拉这个,帕尔,不然手很快又冷了。」
  他听话地接过,却不知道怎么拉这个陌生的乐器,只好抬起头,茫然失措地望着她。
  女子重重拍打额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瞧妈妈笨的,来,帕尔,看妈妈怎么拉。」
  她拿回小提琴,架在肩上,不一会儿,一首悠扬的曲子流泻出来。
  他专注地听着,记忆每一个音符,每一段旋律。这对他不是什么难事,从小只要母亲教过一遍,不管乐器还是曲子他都能一学就会,而且演奏得更好听。
  但心里,他并不喜欢这些,因为每次听完,母亲都会浮现出悲伤的笑容,眼睛虽闪耀着幸福的光辉,却透过他,看着远方。
  他讨厌那种目光。
  「帕尔,怎么了?」一曲拉完,女子注意到他明显心不在焉的表情,温柔地道,「是不是累了?那我们先不拉琴,读会儿书好不好?」
  他本想点头,情感却背离理智,手自动伸出去拿那把提琴。
  这就是他最讨厌自己的地方——明明厌恶夺去母亲目光的音乐,却总是禁不住它的诱惑。
  女子一愕,随即轻笑起来。一头直披散到膝盖的暖绿色长发应和着微微荡漾,仿佛真正的波浪;和他相同的碧眸流动着欣喜的笑意,衬得绝俗的容颜更加夺目,整个人宛如错坠人世的春天女神。
  「帕尔不愧是爸爸的孩子呢。」
  他懊恼地捧着小提琴,拉也不是,扔也不是,只好丧气地垂着头。女子拍拍他的小脑袋,手指掠过那丝绸般的银发时,眼神蓦然深邃起来,增添了一抹爱恋,一抹伤感。
  「帕尔也要成为杰出的乐师,继承爸爸的遗愿。」
  我才没兴趣呢!他嘟起嘴。洞悉了他的心思,女子一指点在他噘起的小嘴上:「不可以瞧不起音乐,你爸爸都是用音乐保护我的。」
  真的?他用眼神问。
  「当然,罗兰…你爸爸是亚利安族的传人,伟大的‘魔曲师’,可以用音乐调动自然界的力量,产生奇迹。比如生火吧,你爸爸只要拉一首和火有关的曲子,啪!火就出来了。」
  他的表情从怀疑转为惊叹,兴奋地注视怀里的乐器,恨不得现在就拉一首会变出火的曲子。
  「不行哟,帕尔的水平还不能演奏魔曲。」见对方一脸失望,女子笑着补充了一句,「不过以帕尔的资质,好好练习的话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嗯!他用力点头,第一次以迫不及待的心情准备演奏,但不管他怎么使劲,就是举不起小提琴。女子慌慌张张地拦住:「帕尔的臂力还不行的啦,来,放地上,一只手扶住,另一只手拉。」
  尽管小提琴变成了大提琴,男孩还是拉得像模像样,美妙的旋律回荡在不大的斗室里,营造出温馨的氛围。
  砰!破旧的木门突然被踢开,打断了琴声,一个粗暴的声音和着风雪卷入,冻结了两人的心:
  「莉拉·梅依,快给我滚出来!两位大爷都等你半个钟头了,你他妈的要不要做生意!」
  那一刻,他只想像父亲一样用魔曲召唤出火焰,将这个人活活烧死。
  ******
  蜷缩在角落,他阴郁地瞪着不远处的小提琴,心情就和窗外的天空一样晦暗。
  没有用。不管他怎么拉,还是连一点火星也迸不出来。他不怀疑母亲的话,只怨恨自己的无能。
  母亲一直很小心不让他知道她在做什么,甚至不惜跪下求那些人不要在他面前做,但他还是知道了,邻居们争相把事实告诉他,女人们轻蔑地骂他母亲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男人们挂着下流的笑绘声绘色地形容那些经过,希望这个才六岁的孩子也认为自己的母亲肮脏。
  他不认为母亲肮脏,肮脏的是那些压着她的人。
  扶着墙站起,他活动了一下手脚,走向门口——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他要出去捡些柴火,最好还有食物,带回给母亲。
  一打开门,夹着雨点的雪花一股脑灌进来,令他呼吸一窒,身子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与此同时,几个在附近堆雪人的小孩发现了他,齐声欢呼:
  「哑巴!哑巴出来了!」
  「丢他!这家伙傻愣愣的又不会说话,最好当靶子了!」
  「干脆把他做成雪人吧,看是不是比这个更别致!」
  恶意的嘲骂伴随雪块纷纷丢来,他一手护住头脸,一手吃力地关上门——他可以任他们打,但决不允许他和母亲的小屋受一点损伤。
  正如这些孩子说的,他是个哑巴,不,他比哑巴更不如,哑巴还能发出咿咿啊啊的声音,他却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据母亲说,他出生时并不是这样,是某一天突然失声。而没有一个医生愿意诊治他,只好拖到今天。
  喘了会儿粗气,他撒腿就跑,那些孩子追了几步没追上,扯开嗓子叫骂:
  「胆小鬼!窝囊废!」
  「妓.女的小孩!」
  「肮脏的杂种!」
  一道火光掠过他的眼睛,双拳情不自禁地握紧,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没关系,我记住他们了,等有一天我能用魔曲,就把这些侮辱妈妈的家伙统统烧死!
  一连跑过几条街,他才缓下脚步,慢慢走着。
  映入眼帘的是灰色的天空,灰色的房顶,灰色的墙壁,灰色的街道和灰色的人们。一切都是灰色的,除了不断落下的雪花。
  这是个灰色的年代,大黑暗时代最蒙昧昏聩的时期,一段疯狂历史的后续——史上最丑恶的战争,异族大屠杀。而他,就是那段历史的幸存者。
  抱着一堆干柴,他辛苦地走在尚未结冰的雪地上,心情很糟,因为没有找到任何可以下锅的食材。这几天的天气实在糟透了,连最耐寒的冬菇也不见半只。爬上小镇东边的石桥,他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帕尔?」
  乔伊爷爷。他低下头,认出了叫他的人。那是个坐在桥下的老乞丐,穿着破旧的棉衣,酒糟鼻红通通的,说话总是带着酒气,所以镇里的人都叫他“醉鬼乔伊”。
  「果然是帕尔,快过来。」乔伊招招手。
  他犹豫了一下,先看看天色,再绕到河边,沿着石阶走下去。乔伊咧开一口黄牙:「你还是这么漂亮,跟你妈妈一样,呐,这是我今天讨到的饼,分一半给你。」
  男孩的坏心情不翼而飞,忍着对乞丐浓烈口气的厌恶,上前接过那半只饼,鞠了一躬,一溜烟朝家的方向跑去。
  敲了敲门,他等母亲说“进来”,才慢慢推开门走进去。因为母亲工作完回来总会洗个澡,以免他闻到那些男人留下的味道。
  「帕尔,回来了。」莉拉听到敲门声就知道是儿子,其他人从来不会礼貌地敲门。她从隔板后面走出来,用干布擦拭湿漉漉的长发,脸上带着由衷的喜悦:「快把柴火放下,洗手准备吃饭,今天妈妈买了熏肉,我们好好吃一顿。」
  他更高兴了,放下干柴,把饼递给母亲。
  「哎呀,这是哪来的?」
  他比了个喝酒的姿势,再指指鼻子,意思是——“醉鬼乔伊”。
  莉拉好笑地点点他的鼻尖:「你可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叫他什么醉鬼哦,要叫乔伊爷爷。」
  我又叫不出来!他嘟起嘴,但还是顺从地点点头。
  一盘熏肉,一点青菜,半个饼和两碗糙米饭摆在桌上,构成简陋的一餐,相对而坐的两人脸上却都洋溢着欢笑。至少这个时刻,他们是幸福的。
  ******
  莉拉站在杂货铺前,不安地绞着手指。
  帕尔越来越大,她没有自信再瞒住他,当务之急,是赶在真相拆穿前找个体面的工作,但这件事难如登天。
  撕下门口的告示,她深吸一口气,毅然走进店铺。
  柜台后的老板先是说了声“欢迎光临”,抬头见是她,立刻涎着一张笑脸迎上来:「哟,美人,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是不是……嘿嘿。」
  闪开他揩油的手,莉拉递出告示,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道:「我来应聘这个工作。」
  「什么!应聘?」老板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符合上面的条件,不是吗?我也会认真工作……」
  「别傻了,美人,你哪配做这种正经工作。就算我破格录用你,我这间小店还会有人来?」
  「我…我可以整理仓库。」
  「去去!肮脏的妓.女,谁知道你会不会偷东西!你啊,只配被男人压在身下!」老板不由分说把莉拉赶出店,砰地关上门。
  强忍满腔屈辱,莉拉擦了擦眼泪——她不会在人前哭,也不会对唯一的儿子抱怨,她只会半夜偷偷把头蒙在被子里啜泣,然后第二天早上继续装作若无其事,挂着精神的笑容道别,出门“做生意”。
  重新做好心理建设,她转身准备去敲另一家店铺的门,这时,一声异响惊动了她。
  「帕尔!!」
  转过头,莉拉整个人僵住了。银发的男孩从巷子里走出来,以复杂的眼神望着她。
  「你…你几时……」
  他沉默地指着原先贴着告示的地方。莉拉脸色刷白,当看见儿子平静的神色,她一阵晕旋:「你早就知道?」
  男孩不答,澄碧的眼眸深处燃起愤恨的暗火。
  是的,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母亲从事什么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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