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7)
容离抱着猫走了过去,左右看了看,若非此时有事在身,她定要用上那只右眼好好瞧瞧,这城西的天是不是更红些。
小芙怵怵地左右看着,还未曾来过这等地方,连步子都迈得小心谨慎,小声道:姑娘,咱们画个押就能走了么?
容离哪知道呢,会看大人如何说,他如何说,咱们便如何做便是。
小芙点点头,又朝走在前边的老管家看了眼,听闻这管家在容府已有数十年,至今已是花甲之年,不算瘦却也不健壮,此时看在她眼里却分外可靠。
伏在容离怀里的黑猫闭起了双目,藏在其躯壳里的鬼物分明对这些凡间琐事无甚兴致,想来若非因她,华夙还不会屈尊到蒙芫那屋里弯腰探床底。
于华夙而言,这等事算得上偷鸡摸狗,她那身傲骨怎么看也不像是弯得下去的。
容离虽还有些怕她,可这么想,不免有些欣悦。
官府重地肃穆庄严,四处俱站了持着兵器的官兵,其中有人见那老管家走来,又扫了眼容离的穿着,便知晓这是从容府来的,当即迎了上来,正色道:敢为这位可是容府千金?
老管家回头看向自家姑娘,颔首道:正是,此番老爷夫人们俱不在府内,容府之事由大姑娘暂管,此番画押可否由咱们姑娘做主?
自然。那官兵朝容离躬身,姑娘这边请。
容离眉目微低,跟着走了过去。
绕过前院,进了厅堂,只见骆大人坐在案前,面前是高叠的卷轴和书册,案上满是墨迹,手边那盏茶看似未被喝过,其上不见热气,应当是放凉了。
带路的官兵走上前,低声道:大人,容府来人了。
骆大人抬起眼,目光落在容离身上,可是容家的千金?
正是。容离应声,声音极轻,好似要断气般。
骆大人微微颔首,回头对那官兵道:你且先下去。
官兵应声,躬身退开。
厅堂里再无他人,骆大人站起身,抬手道:姑娘这边坐,从容府过来约莫要耗上半个时辰,可有累着?说完,他还亲自将壶里尚还温热的茶水倒进了干净的盖碗中。
容离提裙走近,半只手搂着怀里的小黑猫。
小芙见她抱得累,本是想接过去的,没想到手刚伸出,竟被自家姑娘给轻飘飘地拨开了。
老管家站在边上,忙不迭伸手,将州官递来的茶端给了自家姑娘。
容离坐下,怀里的黑猫出奇安静,声不吭地伏着,就连目光也格外镇定,好似对这陌生地方毫无兴致,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猫儿该有的模样。
多谢大人。她端起盖碗,浅浅抿了口,又将其放下了。
骆大人坐了回去,在案面拿起了卷轴,给容离递了去,边道:前几日邀了容长亭到北湖叙,不料他似是病了,此番不知又是因何事,竟脱不开身。
老管家走上前,双手接了卷轴,给容离送了过去。
容离将其打开,只见上边密密麻麻的,全是那管账的供词,前后看着还有些出入,看来起初他还不肯认。她记得清楚,当初去化乌山前,容长亭便是让下人来给这位骆大人传了信,说的是身体不爽。
她细细看着,轻声道:爹这几日感了风寒,府里又诸多事务,于是去了秋寿庙趟,本想祈个福便回的,哪料三娘在路上忽然病重,爹便跟着留在吴襄镇了。
病了?骆大人眸光微黯,沉着声,目中露出几分关切,既然如此,何不回祁安医治,吴襄镇偏远,镇上兴许连好的大夫也找不着。
容离摇头,我亦不知三娘得了什么病,爹怕我身子熬不住,故而让我先回来步。
也不见传信来,我府上医师闲来无事,令他去趟吴襄镇也无甚不可。骆大人沉声说。
想来爹他已有打算,大人不必费心。容离细声道。她看得快,下便将卷轴上所记尽数看完,她把卷轴又卷了回去,递到了老管家手里,再由这管家呈回给骆大人。
姑娘看完了?骆大人略微讶异,虽说容府大姑娘不该不认字,可到底是深闺里足不出户的姑娘家,对这些事未必能了解通透,时半刻怕是理不清这些供词。
容离颔首,淡声道:看完了,这管账先生在祁安举目无亲,是孤身从庆扉来的,这三千白银俱是经由他手,他不常出府,可不好将白银运出府外,故而看似这三千白银并未被花出去。
不错,可若有府内之人相助,要运出容府并非难事。骆大人又道。
容离垂着眉眼,似在思索。
骆大人沉默了阵,忽地问道:姑娘,你可知贵府三夫人是从何处来的。
容离哪会不知道,她却偏偏皱着眉,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骆大人似是有些顾虑,看了她好阵才开口,亦是庆扉。
容离早知此事,却佯装诧异,微微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道:难不成,是三娘她
这姓林的是将此罪认下了,也供出了替他运送白银的小厮,但此账细查,尚还有七百两白银不知去处。州官慢声道。
伏在容离怀里的猫似乎睡熟了,双眼连睁也不睁,连身子也不见动下。
容离刚想说话,却见缕墨烟从这猫儿瘦小的身子里钻了出来,未凝成人形,而是随着风浮了出去。她蓦地抬头,目光循着那墨烟远走,也不知华夙要去哪儿。
她陡然敛了眸光,再看身边几人,心道幸好旁人看不见这墨烟,否则定还以为她的猫着火了。
华夙在她耳畔留了句话:去去便回,等我。
骆大人道:那替他运出白银的小厮,其中大多花在了狎妓,而那些妓子没过几日便被赎走,再找不到踪迹,委实蹊跷。
作者有话要说:=3=
第43章
难不成,狎妓只是障眼法容离踟蹰道。
骆大人颔首,如今追查不到其所赎妓子的踪迹,俱是生死未卜,而那小厮,巧就巧在半月前出了祁安。
此事,容离却不知晓,朝老管家看了过去。
老管家拱手道:那小厮是半月前便请了事假,但直未见回来,是五房那边伺候的人。
五房,董安安
容离皱起眉,这小厮是直跟在五娘身侧的?
非也。老管家低眉敛目,又道:最初是从三夫人那儿过去的。
容离心下哂,当即明白了,这蒙芫当真有本事,说起府里的诸位夫人小姐,谁身侧没有她的人。
骆大人扶膝正坐,厉色道:小厮跟着也追查不到去向了,道是此人并未回过家。
幌子。容离唇动,神色恹恹,许是有人不想让他轻易离开。
此话不假,毕竟这阳间里,唯有死人说不了话。
事关容府,且现下贵府三夫人尚还在吴襄镇,此事,我本想问问长亭有何主意的。骆大人叹了声,姑娘可要去见见那管账先生?
容离抱着怀里动不动的猫,思忖了阵才微微颔首。
小芙站在边上,见自家姑娘点头,不由得抬手拉了拉姑娘的袖子,神情满是担忧。
容离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下,轻声道:无碍。
骆大人抬手将个官兵招了过来,低声吩咐了阵,随后回头道:姑娘跟着去便是。
容离低身行了个礼,跟着那穿着玄甲的官兵走了,老管家温温吞吞地走在后边。
出了后院,小芙才低声道:姑娘,那牢狱是什么地方,你怎就答应了,万、万
她万了好阵,犹犹豫豫的,硬是没能把话说完。
容离回头轻笑,万我在里面撞邪了?
小芙猛低头,嘀咕道:那可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若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如何是好。
无妨。容离微微摇头:大白日的,且又是在官府,会招什么鬼。
她实则却是在想,她身边跟的那个才是真正的大鬼,小鬼哪敢近她身,怕是只瞧见华夙眼,便要被吓得魂飞魄散了。
只可惜,华夙现下不知去了何处。
林姓的管账先生被关在了牢里,牢房中暗无天日,刚迈进门,便嗅到股潮湿的臭味。
牢房里并不好闻,且里边还有用刑之处,刑具红得发黑,应当是鲜血干涸后遗下的痕迹。
小芙战战兢兢的,却偏偏要挺直了腰背挡在自家姑娘面前,好似要为姑娘遮风挡雨。
容离只顿了下,便跟着那官兵走了进去,捏着袖口掩住口鼻,细长的眉微微皱着。
路经了几间牢房,里边关着的人大多面呈菜色,双目暗沉沉的,等死般,已是副万念俱灰的模样,只些个凶神恶煞的,似乎颇为不服气,见有人来便大喊大叫,嗓子已是半哑。
带路的官兵抬手道:姑娘,往这边。
容离颔首,绕了好个圈,终于见到了那林管账。
关押他的这间牢房还算干净,他正坐在地上,手里捏着干草,似在折什么东西,明明该听得见脚步声,却连头也不抬。他身上也算干净,比之别的囚犯并不狼狈,许也未遭什么刑。
容离站在牢房外,身上搭着干净的狐裘,被掩在狐裘下的衣裙露出点鹅黄的料子,同这阴暗的牢房格格不入。
那官兵冷声道:林岫。
管账的抬起头,眸光在容离的绣鞋上顿了下,随即才抬了头道:大姑娘。
容离垂眸看她,病恹恹的,轻咳了声:你倒还记得我。
怎敢忘。林岫道。
容离轻轻笑了下,搭着小芙的手缓缓弯下腰,恰与坐在地上的管账先生平视,两人间隔了个铁栅栏,只高墙上块挖空的砖透了点儿光,故而容离面上神情显得晦暗不明。
那你可记得,你是因何事进的这牢狱。她慢声道。
林岫眸光镇定,颔首道:窃走了容府三千白银。
方才带路的官兵走远了些许,却不敢离太远,执着长兵在十尺外静静盯着。
容离倾着身,缓缓把双手扶在了膝盖上,澄澈的杏眼渐渐弯下,她摇头道:非也。
林岫愣住了,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动,错愕地看向了站在她身后的老管家。
老管家面不改色,这六十载都这么过来了,什么事未见过,现下还是站得不动如山的。
林岫不做声了,好似想到了什么,镇定的面色蓦地出现了丝裂痕,眼中净是难以置信。
容离仍在笑,你可记得,你是何时开始克扣我月钱的。
小芙捏紧了她的衣袂,心头紧。
容离又道:容长亭去篷州的第二日,三夫人蒙芫去见了你,那月,我只得了半月钱,再往后越来越少。
她说得虽慢,却好似用尽了气力,在喘了阵后,才又接着道:我不敢问缘由,即便是问了,也不过是拖再拖,干脆由着你们,三夫人总归不会让我饿死在容府里,你说是么。
听着这不咸不淡的话,林岫瞳仁颤,脑子里晃而过,大姑娘竟直截唤了老爷的名字。他怔了许久,干哑的声音自喉中流泻而出,是我不该
容离蓦地竖起了根食指,抵在了唇上,止住了他的话。
小芙回头朝老管家看去,心狂跳不已,总觉得自家姑娘当真变了个人,不料老管家却依旧站着动不动,仿佛早料到如此。
容离温声道:做都做了,莫再说什么该不该的,我不爱听。
林岫折着干草的手顿了许久,听见这话,竟还略微颤了下。
容离翘着唇角,笑得温温软软的,看模样依旧是深宅里那弱不禁风的容家大姑娘,我早知晓,月钱被克扣是三夫人的主意,但容长亭未回来,我不能声张,我在府中孤立无援,我若将此事道出,又有谁能助我。
林岫手抖,捏在手里未捏成型的干草落在了地上。
容离撑着膝的手有些累了,干脆直起身,垂着眼俯视牢狱里的人,如今骆大人已怀疑到三夫人头上,可惜三夫人尚还在吴襄镇,病重不能回,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说骆大人会不会让容长亭来做决断。
林岫敛了眸光,垂着的眼下落了片阴翳,为何病了。
肾阴亏虚,卧床不起。容离声音清凌凌的。
林岫愣住了,为何?
我哪知道。容离此番说得轻快,又道:容长亭此次回来,便将她禁足,她虽腹中怀了子嗣,可府中却都是好吃好喝的照料着,不过去了趟化乌山,在吴襄镇当夜她便动不得了。
是、是容长亭林岫颤着手,眼梢赤红片。
容离笑了下,容长亭当夜在四夫人房中。
林岫抬手捂着脑袋,晕眩般晃了两下身,猛地闭了下眼,才定住了神,不可能,她不过是身子虚了。
你们同是庆扉来的,同乡人,总归有话可说,她与你算是熟识,她是个怎么样的人,你还不懂么。容离轻着声,说得费劲,似要断气般。
林岫喘气粗气,好似怒得火气涌上了心头,猛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未折出形的干草,将其揉作团扔了出去。
可惜这么团干草轻飘飘的,扔也扔不到哪去,慢腾腾落在了容离的鞋边。
容离将其踢回了牢中,轻声道:她好擅长骗人,你看容长亭还不是被她骗得团团转,也不知被骗的还有谁。
林岫疯了般,猛地侧过身,拿头撞向砖墙,撞得咚声响。
在远处看了许久的官兵猛地跑了过来,开了长锁后步入牢中,把将其制住了。
容离眼中不见怜悯,扬起的嘴角慢悠悠按了下去。她又道:尚还有七百两白银不知去处,我料想你应当知道,只是不愿意说。
林岫双手被反剪到身后,头抵在地上重重地喘气,半晌才道:我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