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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回信 第92节

  “你黄叔叔这次是专程过来,帮忙给麻仔弄弄身后事的,也是一片好心。”
  才见了没多久,老迟已开始和人家家长里短聊个不停:“他妹妹身体不好,他也是专程从外地赶回来帮忙。听说你在楼上睡觉,还怕我吵到你,让他司机出去买了一堆菜过来——你看这些菜,这哪是爸能做出来的水平?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黄先生、你吃,你也吃。”
  “所以说,出门在外,人还是要有个亲戚朋友帮忙搭把手。这下也好,能在附近好好摆个酒,送别一下、也算是对麻仔有个交代。黄先生,还多亏你心善啊。”
  “……言重了。”
  黄先生却似乎依旧宠辱不惊。
  说话的声音亦温柔:“毕竟是我侄子,总不能假手别人。我做的这些,只是为我妹妹图个安心而已。”
  两个大男人推杯换盏,亲切沟通。
  迟雪却没有搭话的心思,只顾着低头吃菜,心里还想着解凛的事。
  时不时悄悄低头、在桌下看看手机。
  也就压根没注意到黄先生数度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
  “小雪。”
  末了,他甚至直接越过迟大宇、颇突兀地叫了她一声。
  而迟雪抬头看他。
  先是惊诧,后来不住蹙眉的神情落入他眼底。
  果然,这么近距离一看,倒忽有几分似从前了——“黄先生”想——她长得确实很像年轻时的黄玉。
  不是后来被生活摧残得不成样子、憔悴而又失了神采的黄玉。
  而是十几二十岁时,那个白白净净,瞧着剔透的小姑娘。
  养得挺好的。
  除了瘦了点。
  他于是连看迟大宇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欣赏。
  到离开诊所时,上了车。
  旁边人问他闲杂人等怎么处理,他甚至都难得好心的说了句:“到时候给点钱,让他滚吧。”
  毕竟养了这么多年,于情于理,多少该给点辛苦费的。
  而且。
  在他一家团聚的路上。
  难缠的倒从来不是这么个穷鬼——而是那群阴魂不散的“老鼠”。
  他的表情略微阴沉了些。
  当下又看向另一侧、右手边始终沉默不言的男人。
  “梁振,”他说,“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回去查那辆车?”
  男人沉默点头。
  “解军那个儿子也去了?”
  点头。
  见状,陈之华不置可否地“啧”了一声。
  又向后靠,靠向椅背,闭目养神:
  事实上。
  为了这次成功的越狱,他已经筹划了太久。或者说,早在入狱的第一天开始,他就等着这一天。
  所以才会一直拿那张名单吊着“上头”。
  既表露出回归组织、“良心发现”的倾向,同时又因为“害怕报复”,表现得始终不敢开口。他毕竟曾经是最忠诚的卧底之一,那么多年的警队生涯,总会有人相信他、为他一次又一次地争取缓刑机会。
  终于。
  他等到了解凛。
  ……简直天赐良机。
  他正需要一个向外界传达声音和让上头进一步放松警惕的机会。
  于是名为交易,实则“勾引”。
  毕竟,如果没有这场投诚的戏码。
  换了从前,监狱那群老油条,谁会安心敢把他放出去保外就医?
  同样的道理,如果没有解凛在外头活动,试图完成他们之间的“交易”。
  组织里的那群怕死鬼,知道他从前有多狡诈,哪里敢不派人来保护他、配合他?
  更何况他对组织可不是丝毫没有利用价值。
  相反,他不仅知道太多的机密。同时,在监狱的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向外界传递消息、沟通有无。
  整整十年啊。
  从前跟着他的那班兄弟,一个个的,逐渐在他的“资助”下混出了名堂。
  只要那些人还听他的话——他的手里就总能多一份谈判的筹码。
  别人玩的是钱,他玩的是人心与人性。
  毕竟棋子嘛,他想,多一颗算一颗,总是都是拿来给他用的。
  如今,比起爆炸、车祸这些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痕迹的“消失“方式,他的身份已经随着坠江失踪的车辆一起变得无处可寻。而现在他要做的,亦只有带着妻女远走高飞这一件事而已——
  不过。
  当然,在那之前,能够给他时间“泄泄愤”就更好了。
  这么多年被抛弃在监狱的愤。
  妻子背着自己给别人生儿育女的憎。
  以及,和女儿相见不相识,只能生活在阴暗角落的恨。
  一桩一件,他总要清算。
  甚至于,只要把那些不太安分的“老鼠”先处理干净,他还有的是时间,在这座丁点大的城市继续搅弄风雨。
  闭目养神良久。
  “那个跟我做交易的小子。”
  陈之华突然开口问:“……他叫解凛?”
  “是。”
  “人倒是不错,长得也精神,说话也算话。可惜,是解军的儿子啊——”
  他长叹:“解军从过去就总爱跟我作对,我不喜欢。”
  “……”
  “想办法解决掉吧。”
  “……是。”
  “但看在我女儿的份上,可以给他留个全尸。”
  语毕。
  陈之华话音淡淡,又吩咐司机:“掉头,去医院。”
  第47章 (一更)“一步错,步步错。”……
  三天后。
  当周周末。
  按照当地的习俗,黄先生果然赶在“最后期限”之前,为麻仔布置了一场规模不小的白事。
  就在公寓楼下,尸体装殓入棺,支起雪白大棚,供人祭拜追思。
  而大棚之外,从街头到街尾,不止连摆了两天的流水席,连吹拉弹唱的丧仪队也没放过,在这片整整唱了一天一夜。
  迟雪当天晚上被叫去值夜班没在家,等到白天回来时,远远听到竟还在唱。
  走近了则吵闹更甚:唢呐小号全上场,犹如山哭鬼嚎。不由眉头微蹙,想着街坊邻居大概少不了有怨言。
  然而听迟大宇说,那位黄先生竟然也早都提前打点好。
  为了安抚附近的居民,每家每户给封了八百八的红包。
  用老父亲的话来说,黄先生实在是个八面玲珑的大好人。
  尤其是考虑到黄玉在这边的亲戚朋友不多,怕局面冷清,正式开宴当天,还特意请了一堆不认识的人来吃饭充场面,倒把场面烘得十足热闹。
  迟大宇原本只计划着请来附近的街坊邻居简单吃顿饭,和对方的阵仗一比,顿时相形见绌。也不敢给人拿什么主意,权当是个简单的参与者罢了。
  “老迟啊。”
  而黄先生看出他不好意思,后来反倒还安慰他:“这些东西是做给别人看的,总要给我妹妹一点面子。我心里其实还是更喜欢自家人聚。”
  “对了,等孩子火化了,把骨灰带回去,回头我还想做个东,请你还有小雪吃个饭、感谢你们对我妹妹这段时间的照顾。好吗?”
  黄先生人善心慈,说起话来也是和颜悦色。
  迟大宇当然也只有欣然应允的份。连带着正好起身去接电话、没在身边的迟雪一起,把这事给应了下来。
  旁边的黄玉却面如土色,始终只低头吃饭,一语不发。
  一直等到迟雪接完电话回来。
  “迟雪。”
  她这才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我肚子,不太舒服,你能陪我去上个厕所吗?”
  语气之礼貌客气,一贯在她这讨不到好的迟雪,倒莫名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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