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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在逃阎王 第62节

  这种话立马就激怒了性格暴躁的缚梦,它顿时想往这只鬼的脑门来两下。
  见它要动手,江槿月只好拽着它不撒手,毕竟人家也没说错,如今的缚梦想单枪匹马打赢几十只鬼,确实勉强了些。
  看她嘴上不说话,又从袖中摸出了九幽令,另一只鬼怪开口道:“我们只听命于主人,那令牌没用。小丫头想和主人斗,还差点火候。”
  江槿月:“……”
  明明它们是在给人当走狗,它不觉得丢人也就罢了,仿佛还挺得意的,真是莫名其妙。
  前来拦路的鬼怪看着平平无奇,九幽令竟拿它们没办法吗?这不太应该啊。看来丞相在饲养鬼物上颇有心得,有机会得和他讨教一二。
  “这样啊,那可真是太遗憾了。”江槿月耸了耸肩,轻轻放下了握着九幽令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鬼怪们。
  沈长明垂首不语,背在身后的手中缓缓凝出一道红光。这是他曾在蜉蝣岛用过的,看起来威力惊人、锋利无比,能斩杀鬼魂。
  见他也是一副话不投机就要跟人动手的样子,江槿月连忙抬手覆上他的掌心,轻轻晃了晃,示意他停手。
  开玩笑,好东西当然要留到刀刃上用。丞相府的这些鬼怪除了嘴皮子厉害点,倒也没什么了不起,用这个多浪费。
  她抬起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笑容灿烂:“王爷,我们应该以理服鬼,不该那么暴力的。”
  “……那就交给江小姐来处理了?”沈长明满眼不确定,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实在像在说反话。
  “江小姐,您考虑好了吗?可别让主人等久了,否则他可是会生气的。”鬼丫鬟一团和气地问道,语调听着还算温柔,眼神却是出奇冰冷。
  “唉,我都给你们机会了,可你们不中用啊。”江槿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它们,边往前走边幽幽道,“其实要想驱使鬼怪,也不是非要靠符咒和九幽令啊。”
  迎着鬼怪们带着杀意的幽冷目光,她莲步款款,身姿纤巧轻盈。每一步落下,被冷冷月光照得雪亮的地砖上就留下一片阴影,在她身后缓缓蠕动。
  “喜欢拿王爷来威胁我对吗?今日,我就勉为其难地教教你们,如何做个一心向善的好鬼。”
  她的盈盈眼波中倒映着一片血色汪洋,在她看似柔弱无力的身躯后,一道道人形阴影自平地飞窜而起。
  这些阴影本不过巴掌大,可一落地就如破土而出的幼苗,疯了似的瞬间拔高十数倍,诡异的嬉笑声自其中传来。
  鲜血与寒风相交织,于夜色中勾勒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很快她的前后左右便都满满当当地站遍了人——或者说,鬼。
  丞相家的鬼怪们被吓得说不出话了,早把方才趾高气昂的样子抛之脑后,只能傻愣愣的看着对方的人数瞬间吊打自己。
  它们原以为相府已经算鬼怪一箩筐了,没想到世上竟有这种随身带着那么多鬼魂的人。
  这些鬼魂长得也是千奇百怪的,什么样的都有。褐色长裙的宫女,傲气十足的太监,边走边挤衣裳的女鬼,甚至还有提着菜篮子的老婆婆……不是,怎么还有猫?
  这一个个鬼魂看着都是怨气深重,死状凄惨无比,能保持神智都算不错了,竟还能听命于人?
  一时间,它们心下了然:想不到这个小姑娘看着温婉可人,竟是个心狠手辣之人。比之丞相大人,她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见着拦路鬼们不敢吱声了,江槿月安详地背着手,和颜悦色地问道:“怎么?方才不是挺会说的吗?你们继续说啊,我听着呢。”
  在座的但凡不是个瞎子,大抵都不会吭声了,否则只怕连鬼都没得做。
  江槿月身旁的鬼魂们眼中满是煞气,对着丞相府的下人们龇牙咧嘴,恨不得把它们手撕了。可看向她时,他们的眼神中除了恭敬与感激,再无其他。
  身形高大的黑衫侍卫立在江槿月面前,语气潇洒自在:“江小姐,就这些不成器的东西,我一个能打他们十个。”
  “我就没有司黎侍卫这么厉害了,最多打五个吧。江小姐不会生气吧?”陶绫从她背后探出了头,颇有些羞涩地捂着沾满水珠的面庞。
  有他们两个带头,一群鬼魂都莫名其妙地开始报起了数。显然,谁都没把丞相府这群小鬼放在眼里,最少也是自称能一个打两个的。
  “诸位兄弟姐妹不用着急,一个一个来,大伙儿都有份。”江槿月对实力强劲的鬼魂们十分满意,微微颔首,看着笑容可掬。
  什么叫安全感,这不就是满满的安全感?从前丞相为了让他们替他卖命,可谓含辛茹苦、呕心沥血,又是阵法又是幻境的,符咒更是用了一打接一打。
  如今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这么一大家子鬼魂,倒是都便宜了她和地府。
  干活的鬼有了,打架的鬼也有了,一个个忠心耿耿又好使唤,简直完美。
  对此,丞相府的鬼怪们大为震撼。据他们观察,这些鬼魂身上根本没有符篆,她手中的九幽令也毫无动静。
  那为何鬼魂都对她死心塌地?世上怎会有这种道理?做鬼的,难道不该有鬼魂应有的尊严吗?
  “其实吧,我还是比较喜欢以德服人。”江槿月说罢,轻轻抬起右手,微微一笑道,“把它们拿下,记得要活捉,地府缺人干活。”
  长得丑没关系,身上臭也能忍,只要能干活的鬼,想来判官大人一定是来者不拒的。
  “是!全凭江小姐吩咐!”
  闻言,江槿月身旁的鬼魂们干劲十足,一个个摩拳擦掌、精神抖擞,在司黎和陶绫的带领下,一边舒展着筋骨,一边嗷嗷叫着冲了上去。
  从前唯唯诺诺的,只会哭哭啼啼的宫女太监们变得格外凶悍,逮到一只鬼就是一顿好打。场面一时格外混乱,可谓鸡飞狗跳、你追我赶,惨叫声连连,血腥味也越来越重。
  见此情形,憋着一口恶气的缚梦也加入了战局。血光离弦之箭般漫天飞舞,对着那个嘲讽它“实力大减”的小厮就是一巴掌,直打得对方找不着北。
  “……这会不会有点太凶了,会给新来的留下坏印象吧。”江槿月脸上的笑容已然僵了,她原本只想让他们小惩大诫,主要目的还是捉鬼。
  从前大伙儿都算好脾气的人,谁知他们如今怒气都不小。虽然一个个嘴上不说,但她总觉得他们是在借此机会出气。也不知他们在地府究竟过的是什么鬼日子,好像都被闷坏了。
  看他们追着被吓得屁滚尿流的鬼怪打得不亦乐乎,沈长明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我们真的不需要去帮忙吗?”
  “不用,他们哪里能输?歇会儿也好,我都快累死了。”江槿月走到他身旁,笑得眉眼弯弯,对大家十分放心。
  毕竟在人数上,他们早已占据了绝对优势,还有缚梦从旁相助,收拾这些被吓破了胆的鬼怪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沈长明摇摇头,指着被缚梦揍得直翻白眼的小厮鬼:“我的意思是,真的不需要去救它们吗?”
  好像确实有那么一丁点需要帮忙的意思。沉思片刻,江槿月轻轻托着九幽令,尝试着操控鬼怪的心神。
  饶是九幽令实力强悍得很,号称能够操控一切魂魄,也只能短暂地中断鬼怪们的动作,它们的眼神有一瞬茫然,很快便脱离了她的掌控。
  如此看来,这些鬼怪还真是只听丞相的指令啊。盲目遵从、丧失自我,可算不得什么好事。既然讲不通道理,又不能为她所用,那只好继续挨揍了。
  想到这里,她十分殷勤地拉着沈长明站到安全的地方,莞尔笑道:“哎呀,大家今天都活力满满,如此甚好。地府太死气沉沉了,正需要多点活力。”
  沈长明:“……”
  再怎么轮回转世,她这个跳脱的性子还是没变。偷偷把这么多鬼魂带来凡间,这事要被判官知道了,又得被她气个半死。
  这一场单方面殴打的“恶战”毫无悬念,以地府众鬼完美胜利而落下帷幕。打累了后,他们个个毕恭毕敬地低着头,人手一只被打得动弹不得的鬼怪,可谓大丰收。
  大伙儿虽然日子过得不太顺心,但作战实力都强了不少,可见平日里都有勤加训练。对此,江槿月十分欣慰,倘若能常常请他们来凡间帮忙,自己也能省力许多。
  “就这?还敢和江小姐作对,动咱们地府的人,真是作死。”陶绫这等阴阳怪气的腔调总让她觉得莫名耳熟,大约是整日和判官在一处,耳濡目染所致。
  “就是!还想动二皇子殿下,不识好歹的东西!那可是咱们的小主子。”冉语的话也得到了瑶清殿上下的一致认可。
  虽然他们口中的小主子对此不置可否,脸色还肉眼可见地黑了黑。
  江槿月垂眸望着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鬼怪,见它们无话可说了,便满意地一笑:“比人数,我可没怕过谁。辛苦大家了,劳你们把这些玩意交给判官大人发落吧。”
  众鬼得令,依依不舍地与他们告别,正要离去之时,沉寂多时的鬼丫鬟突然吼出了声:“你以为怀王是真心喜欢你?他也是在利用你!这世上只有主人才是真心想帮你的!”
  “他利用我?”江槿月并未往心里去,只微微一笑。这种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骗她还是差了点儿火候。
  话音未落,又有一只鬼怒喝:“主人能让你跳出轮回、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难道你甘心永远受尽轮回之苦吗?”
  “有什么不好的?怎么活又不是活呢?”江槿月歪了歪头,凝望着眼神晦暗的沈长明,无声地叹了口气,“我乐意,关你们什么事?”
  一众鬼魂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周遭阴冷的气息愈发浓重。明月高悬的夜幕中骤然传来一声温润的、陌生的轻叹,却乍然而逝,恍若只是风吟。
  江槿月沉默着望向这一怪异声响传来的方向,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可变故就这么发生了。
  方才还不敢吱声的鬼怪们突然齐刷刷地抬起头,动作大到几乎要把脖子生生拗断,咧开满口血沫的嘴,对她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些或多或少有些熟悉的污言秽语接踵而至,顺着夜风钻入了她的耳朵,这一回声音更近,也更为清晰,她避无可避。
  “放着永生不死的命数不要,非要做这朝生暮亡的蜉蝣,你真可笑啊。”
  “曾经何等风光,敢与整个天界为敌。如今还不是坠入泥潭,永世不得善终?堂堂幽冥界之主啊,竟沦落至此。”
  “怀王从不如他表面上那般善良,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人,背后还不是一样满手血腥?”
  “怀王殿下啊,你就算将怀慈寺的门槛踏破、将蒲团跪烂,也永远洗不清满身罪孽。你就算读上百年经文,生生世世吃斋念佛,也永远别想抹去你造的杀孽。”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江小姐,今日你帮他除掉丞相,来日他一定会杀了你。”
  不知是否受到那一声叹息的蛊惑,鬼怪们莫名开始大吼大叫,气焰之嚣张,仿佛今日它们并非败者,竟显出极致的疯癫样貌来。
  它们自知在劫难逃,死到临头还要嘲讽于她,还要往他身上泼尽脏水。
  这些话换来的,是地府众鬼忍无可忍,对着它们的臭脸来了一顿响亮的耳光。
  噼里啪啦的巴掌声像除夕夜的爆竹声般响亮,鬼怪们却仍是骂骂咧咧,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废话,越说越起劲,笑得仿佛要再断气一次。
  “说够了吗?”江槿月斜睨了它们一眼,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嘲讽的笑意,“我不需要从任何人的嘴巴里了解他,少咸吃萝卜淡操心。”
  她抬手示意陶绫赶紧把这些鬼怪带走,默默看着两方鬼魂一边互相谩骂着,一边消失在了无边夜色中,只余他们两个人静默不语。
  遥望着明月,沈长明轻轻叹了口气,这些鬼怪所说的话虽然难听,倒也不算胡说八道。
  他身为皇室中人,又要与权臣相争,手上又怎能干干净净?事到如今,他早已不奢求做个光风霁月之人,如何行事都不过求个问心无愧。
  他又想起那一句“朝生暮亡的蜉蝣”。人这一生,本就短短数十年寿数,对于神明而言真的太短了。
  她的一生,哪怕是与寻常凡人相比,都太短了。它们仿佛是在旧事重提,让他不断记起,她坠入泥潭的根源是他,让她沦为蜉蝣的罪魁祸首也是他。
  思绪徜徉在皎洁的月光里,迷失于千年的回忆中,他不经意间喃喃低语:“我这样一个,满身罪孽的人……”
  凭什么说要护着她,凭什么与她并肩?
  “欸,你还在发什么呆?”江槿月走到他身边,难得主动地牵起他的手,半开玩笑半认真似的催促道,“我们回家吧,我真的好困啊。”
  “……好,我们回家。”他定了定神,反手扣紧了她的十指,笑容温润一如当年。
  这一路再无波折,在原本似是永无止境的长廊中穿行片刻,他们两个顺顺利利地走出了相府大门。回眸望向门外的两只石狮子和高悬的匾额,江槿月饶有兴致地对丞相府挥了挥手。
  这一场鸿门宴虽是曲终人散了,可他们之间的争斗还未终结,只会愈演愈烈。
  不知丞相大人发觉自己的鬼怪被一网打尽后,他会被气成什么德行。也不知丞相背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他又有何目的。
  未来的路只会愈发难走,每一步都危机四伏。
  难走,倒也并非无路可走。她侧耳听着瑟瑟晚风,望着天空中星河流转,微微一笑道:“人间很好,有山川和星辰,不该落入这种人手中。”
  如今丞相不过把持一国朝政,就造了那么多杀孽。这样的人,若把人间收入囊中,那可要血流成河了。
  见他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连她主动找话题都没用,江槿月撇了撇嘴,只好又问道:“我不明白,他都这样造孽了,天界为什么还是不管?丞相就是再厉害,也打不过神仙吧?”
  他终于回了神,语气淡然地作答:“刀子不落到自己身上,在他们看来都是小打小闹。在天界俯视众生时,仙神眼中的凡人如沧海一粟。丞相现在对他们毫无威胁,他们自然不管。”
  他说得直白,她也算听明白了。意思是丞相的所作所为影响不到他们,所以人家懒得管。非要等到哪天生灵涂炭了,他们才会姗姗来迟。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倘若真有一个能撼动三界的魔头出世,就天界这群懒鬼的办事效率,只怕是要玩完。
  “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不喜欢天界了。”她闷闷不乐地嘟哝了一句,见他转头看她,便故作深沉地笑道,“因为星君大人生性温和善良,一定见不得别人受苦,才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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