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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韶华 第57节

  顾鸾看他可怜兮兮,觉得好笑。等他饮下小半盏温茶缓了缓,便径自舀了口绿豆汤喂给他。
  这一幕刚巧被进殿来的柳宜看见,柳宜毫不客气地翻了记白眼,满面的嫌弃。
  顾鸾见状忙将手收了回来,搁下碗,朝她福了福:“夫人。”
  “行了,既然都料理清楚了,我就回家去了。”柳宜朝她颔了颔首,又向楚稷道:“皇上保重,别只顾日日盯着奏章。若再有什么事要臣妇帮忙的,就让张俊去臣妇家中说一声。”
  张俊垂首立在旁边,听着这话就想笑。
  这些日子他去探望柳宜,十次里有八次都要听柳宜恨铁不成钢地埋怨皇上。如今这一见,却到底还是放不下。
  乳母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可以了。
  楚稷端正一揖:“多谢姑姑。”言毕又道,“朕送送姑姑。”
  “不用不用。”柳宜摆一摆手,“大热天的,都歇着吧。”
  楚稷想想,便吩咐张俊:“让他们把马车停到殿门口来。”
  张俊应道:“诺。”
  平日里,除了帝后车驾以外,旁人皆不得在宫中骑马驾车,能将马车停到紫宸殿前是罕有的殊荣。这话便多少让柳宜觉得神清气爽,她含着笑福了福,就告了退。
  .
  当日,倪玉莺的尸身便被草席一裹,拉出宫去草草葬了。一个冷宫庶人的死在后宫不会掀起太多风浪,翌日天明时众人就好像已然忘了此事,向皇后晨省时又是一片笑语欢声。
  聊着聊着,却听皇后提起:“钦天监昨晚来向本宫回话,说天象有变,以致安和宫风水不佳,他们需请高道入内作法再加以修整。”
  说着便看向仪嫔:“仪嫔,你只好先从安和宫搬出去了。钦天监办差严谨,此番依着你的八字算了事宜你居住的地方,本宫已让人收拾出了葳蕤宫,你今日便挪过去了。”
  “葳蕤宫?”仪嫔神情一滞。
  想着葳蕤宫的偏僻,若不是从未与皇后起过不快,她简直要怀疑皇后这是在成心折腾她。
  她心下也自是不肯的,可皇后所言却让她不敢反驳。事涉钦天监,她再不甘也不能跟天象对着干。
  仪嫔就只得起身应下,还得谢恩。待得从栖凤宫告了退,仪嫔坐在步辇上,终是觉得有些气不顺了。
  身边盈月也道:“好端端的……突然让娘娘搬去葳蕤宫,是不是有些蹊跷……”
  仪嫔生硬而笑:“既是钦天监说的,纵有蹊跷本宫也问不得了。”
  盈月抬头望一望她:“奴婢想着,会不会是皇上那边……”
  仪嫔淡淡看了她一眼,她当即止了音。默然片刻,又说:“翠儿这样留着,会不会不太稳妥……”
  “若她平白无故地没了,只会更不稳妥。”仪嫔强沉下一息。
  她怎么也没想到,皇上会把翠儿“塞”给她。偏偏她昨日还刚当了一把“善人”,皇上这样做,她留着翠儿心里不安,除掉却更会留下把柄。
  所谓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大抵就是这样的感觉。
  仪嫔没法子,只得暂且将这“善人”做到底,不仅好好地请了太医来为翠儿看伤,还在倪氏被拖出去下葬时备了一副银钗给她随葬。
  至于那副银钗是真能跟着她入土还是会被谁拿去中饱私囊,她就管不着了。要紧的是她知道现下怕是有人在暗中盯着她,必定不能让这些人挑出她的错才好。
  可皇上……怎的就疑到她头上了呢?
  仪嫔百思不得其解。
  她明明安排的很是周全,昨日陈情时放眼望去,在座的皇后、嫔妃们具有所动容,觉得她是遭人陷害。
  皇上有什么理由疑起她来?
  第58章 皇长子百日(“朕在想……”他凝神,自...)
  河南, 孟林县。
  顾巍走马上任,到孟林时恰是个清晨,他知孟林一地有诸事棘手, 便索性不多耽搁, 匆匆去了县衙。
  等傍晚回到官邸时,下人们已将邸中收拾妥当。顾巍回到后宅想歇一歇, 进了屋, 就听得女子的叹气声。
  顾巍循声一望,问她:“怎么了?”
  顾夫人手里做着女红, 见他进来,姑且放了放,眉间愁绪不展:“我想着阿鸾这事,心里还是不踏实。我可听说了, 如今圣上的后宫里头, 除了三两个宫女出身的不提, 其余几位家世个顶个的好。就说前几日刚从苏州带回去的唐昭仪, 虽非京中贵眷,却也是江苏巡抚的侄女呢。咱们阿鸾……”
  顾夫人摇摇头:“不是我说话难听,放在县里,咱们算是大户人家。可去了京中, 她就成了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儿, 眼界、见识, 哪里比得过宫里头的娘娘们。如今皇上看上她了,那左不过是因为她生得美,性子也还算柔和, 但日子久了……两个人没话说了,情分总要淡的。”
  顾夫人是个活得明白的人。她与顾巍成婚近二十年, 府里没有半个侧室庶子。街坊邻居说起来都赞他们是神仙眷侣、天定的缘分,可她自己清楚,所谓“神仙眷侣”靠得绝不只是一句“缘分”。
  在那不大的县城里头,“大户人家”总共也没几个,女孩子更连识字的都少。诚然,顾巍的洁身自好很是重要,但她能帮他打理内宅、与他谈天说地,甚至当他在政事上遇上难题时,她也能帮他出一出主意,这才是他们近二十年来恩爱两不疑的基底。
  可阿鸾跟皇上,怎么行呢?阿鸾就是县里头长大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因家境尚可略读过些诗书,好东西都没见过多少。这点子才学见识,放到宫里头必是要露怯的。
  顾巍也一叹,却说:“你想这些做什么?那是后宫,不是咱们能左右的地方。历朝历代的宫里都有那么多嫔妃,有几个真能长宠不衰?总归还是要想开些。”
  “这岂是想开就能罢了的事?”顾夫人皱眉,“宫里旁的娘娘们,纵不得宠,还有家世撑腰,日子总归还能过得惬意。咱们阿鸾到时候怎么办?眼瞧着咱们帮不着她什么,我能不愁吗?”
  这话却说得顾巍沉默了半晌,继而斟酌道:“你若说这个,我倒觉得是最能安心的。”
  顾夫人微怔:“怎么说?”
  顾巍道:“阿鸾虽是选秀进去的,眼下却也不过是个宫女,皇上若想要她原是一句话的事。可他却肯等着,只留阿鸾在御前,反倒提罢了我,这便说明你担心的这些他心里也有数,也在为阿鸾安排。”
  顾夫人循着他的话思索起来,一时沉吟不语。
  顾巍续说:“自然,这与他能宠阿鸾多少时候不相干,阿鸾该失宠还是会失宠,可这却足以证明他是个能为旁人设心处地着想的人。这成婚,过得能有多优渥,或是看家底与才学,但若要看最差会差到什么地步,看得实是品性的最弱处。皇上倘是个能这样为人着想的人,我看真称得上一句‘君子端方’,日后便是不再喜欢阿鸾,阿鸾的日子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这话虽不足以令顾夫人安心,却也让她不得不说一句:“这道理倒也不错……”
  就拿他们两个来说,她固然是能与他谈天说地的,这让她比家乡的其他妇人都强上不少。可他若想纳妾,总归也不是不行,不动这心思,便是因他的品性不许他这样干。
  “你就别担心了,担心也不顶用。”顾巍摇摇头,“若真想为阿鸾筹谋,为今之计便是我好好办差,多立些功,方能对阿鸾有些助益。”
  “也好吧。”顾夫人吁着气,点点头。忽而发觉顾巍回来就这样忙着同她说话,水都没顾上喝一口,忙起了身,“我给你沏个茶去,你歇一歇。”
  .
  宫中,皇长子百日一日日地近了,六尚局都为百日礼的事忙着,御前自也闲不下来。顾鸾与张俊都有许多事要过目,楚稷就索性将一方侧殿暂且拨给了她用,要她过目的事情一概直接入侧殿去议,她得空就能看,一日三膳也都送到跟前。若忙得累了,还可直接在侧殿小睡。
  又因她有许多事情要与张俊打商量,张俊笑称占了她的便宜,常能在侧殿躲懒了。
  “你管这叫躲懒?”顾鸾听到这话的时候,盘坐在榻桌前看着满桌的纸页笑,“若嫌看案牍不够累,可让他们写得更详细些。”
  “不必不必!”张俊连连摆手,手里读着尚仪局送来的礼数安排,看看她,又道,“我听皇上前两日的意思是这些事都交给我,免得你累着,可你不答应?顾鸾,我看这你倒不必客气,你和皇上的情分我也清楚,不会计较多干点活。”
  在张俊眼里,顾鸾已和后宫的主子娘娘一般无二了。
  顾鸾却摇头:“我不是客气,也不是怕公公计较。只是我还担着御前的职,自当把差事办好,不然自己心里也不踏实。”
  张俊听着,心里多有赞许。
  这宫里头的宫女,被皇上看中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恃宠而骄是最常见的。许多人哪怕在天子面前不敢生骄,在宫人跟前却总会多几分脾气。顾鸾这般可谓难得的踏实,眼瞧着荣华富贵已近在眼前,还能这般安安心心地办差。
  张俊私心里觉得,若她一直能这样,得宠的日子大概不会短。就算失了宠,过得大约也不会差。
  一小宦官在这时推了门进来,躬身一揖:“大姑姑,尚宫女官来回话,说席上的座次安排拟好了,请您过目。”
  张俊眉心一挑,正觉不对,顾鸾已道:“我出去见她。”
  说罢她便下了茶榻,穿好绣鞋,往外迎去。
  迎至殿外,果见尚宫女官带着两名宫女在不远处候着。顾鸾上前,二人相互一福,尚宫女官便将手里的册子呈给了她:“大姑姑过目。”
  顾鸾并不多看,直接翻至末页,见只有一枚尚宫女官的印,便衔起笑,转手就又将册子交了回去:“女官这是忙忘了。事涉后宫与诸位诰命夫人,该先让皇后娘娘过目才是。”
  尚宫女官垂眸:“皇长子百日乃是圣上看重的大事,一应安排自还是要看御前的意思。”
  “这话倒也对。”顾鸾浅笑,尚宫女官见她给台阶就下,眼底微动,却听她又说,“那女官随我入殿回话吧。”
  尚宫女官不由一怔,连带着面上的笑容也有些僵:“……圣上国事忙碌,大姑姑若觉得自己拿不了主意,我还是先去请皇后娘娘过目。”
  顾鸾颔一颔首:“女官慢走。”
  言毕二人便又相对一福,尚宫就带着两名宫女一并往后宫去了,顾鸾径自回了殿中,尚宫女官走出几丈,禁不住地回眸瞧了瞧,心下深叹:好稳的性子。
  这些日子,顾氏颇得圣心。就算御前嘴巴再严,有些事也是遮掩不住的。后宫里便不免有人如临大敌,或是想挑唆皇后出手整治,亦或只是想探顾氏的脾性,便央到了尚宫局,看能不能借尚宫局之手让顾氏做些“僭越之事”。
  诸如这样的“顺水人情”,六尚局做来都很趁手。宫里头能动小心思的地方很多,只消她们把场面话说得够漂亮,给顾氏十足的理由让她去拿些她不该拿的主意,事情就算办到了。
  到时,后宫里若只是想探顾氏的脾性,便会心里有数;而若是想挑唆皇后来做点什么,那些话自也会传到皇后耳朵里。
  没想到,顾氏方才见没有皇后的印便连眼皮都不再动一下,一副自己一眼都不想多看的模样。
  进了后宫,尚宫女官径直去了栖凤宫禀话。栖凤宫里的掌事景云出来回说皇后正歇着,尚宫便留下那本册子就走了。
  景云拿着册子入了寝殿,行至美人榻边,小心唤了声:“娘娘。”
  皇后睁开眼,景云奉上册子:“尚宫局刚送来的,说是殿下百日礼的座次安排。”
  皇后眼睛一亮,坐起身:“怎么说?”
  “尚宫女官说……”景云低着眼,“说大姑姑见没有娘娘的印,便说必要娘娘先过目才好,若不然就直接去向皇上回话也可。尚宫女官不敢惊扰皇上,就只好过来了。”
  “只是这样?”皇后拧眉,“不是咱们被察觉了什么?”
  “不会。”景云摇头,“奴婢差去尚宫局递话的,根本不是咱们宫里的人,连尚宫女官都摸不清楚底细,大姑姑更无从知晓。”
  皇后无声地舒了口气。
  若是这样,她倒安心了。
  她从来不怕后宫里有宠妃,没有才奇怪。可最近,顾鸾忙着打理皇长子生辰的事,若说作为女官,倒是分内之职;可若放到嫔妃身上,可就有点越俎代庖的意思。
  前几日晨省时,仪嫔说笑间提起:“皇上或是怕皇后娘娘太忙了,想找个人协理六宫?”
  这话说得皇后一下子紧绷了心弦。
  她不在乎有没有宠妃,但手里这份权她不能给出去,这是她母仪天下的威望所在。
  眼下看来,皇上的心意虽还不清楚,但顾鸾倒是个恪守礼数的。
  皇后定住神,便道:“这事就先这样吧。帮本宫梳妆,本宫该去向太后娘娘问安了。”
  .
  紫宸殿里,顾鸾回到侧殿的时候,张俊已没影了。这原也是常有的事,到底是御前掌事,他们两个都忙得很。
  顾鸾便没多想,自顾自地又继续料理案头的事。不多时听得门声响动,顾鸾就道:“这往几位大人府中颁赏的事你瞧瞧,别的还好,兵部、户部两位尚书大人家住得可远,我怕这点人来不及一上午跑两处,还是加些人马分别送去的好。”
  话刚说完,身边人影一晃。顾鸾蓦地意识到来的不是张俊,刚一回头,就被楚稷伸手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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