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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第75节

  “说实话,朱淑君这人吧我确实看不上。她有时候太愚蠢太天真,自以为聪明,却把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她也不想想,她身边哪个不是比她阅历丰富的老狐狸?大家做这行不就是为了钱吗?来钱快,赚钱轻松,上不了台面。利害都摆得明明白白,有什么问题?可是她就委委屈屈的一副模样。既想钓钱,又想要清高,世上哪有那么两全其美的事儿啊?就算有,她是有那种运气的人吗?她至于沦落到这一行?”柳惠蓉曲起指节叩叩桌面,哂笑道,“好些客人捧着她,就是为了哄她,占她便宜。她是我见过少有的,会被客人骗得团团转的人。你说这算什么呀?白瞎了那么一张脸。”
  徐钰闻到空气中飘散的酒气,抬手挠了挠眉毛,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不过孙益姚我更看不上。”柳惠蓉浅粉色的美甲在她眼前划过,语气轻慢地道:“她好像结婚了是不是?工作得那么辛苦,好不容易赚到笔钱,就为了在一二线城市买套房子,然后嫁人做个没尊严的全职保姆。我真是不能理解她。上次我在街上看见她,差点没认出来,把自己整成什么鬼样子了?听说她老公是相亲认识的,对她不算好,结婚也没出什么钱,现在还住在她买的房子里。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探听到她以前的那些事,完蛋,闹得不可开交,就这,她还巴着求着不肯离婚。你说她图什么呀?”
  徐钰下意识想点头,动作到一半赶紧停住,问道:“那房子是她的啊?”
  “对啊。”柳惠蓉摊手,“所以女人犯蠢,真是十头驴都拉不回来。”
  徐钰问:“那你知道朱淑君有多少收入吗?”
  “我怎么知道?”柳惠蓉抿了口酒,想想又说,“前后攒了几百万得有吧?她也做好几年了,尤其是14、15那时候特别卖力。她就想赚钱退休,因为没钱会让人瞧不起。而且她特别抠,衣服三百块钱以上她看都不看,没什么能花钱的地方。”
  徐钰问:“那你知道,朱淑君的钱,有可能会存在别人那里吗?她有没有特别要好的人?”
  “你们问我?”柳惠蓉被逗笑了,“不如去问算命的。”
  徐钰:“……”
  邵知新代她回应:“我们信奉科学。谢谢。”
  第89章 歧路89
  晚间, 众人相继回到南区分局,草草吃过两口后, 聚在办公室开会。
  灯火通明的光色下, 徐钰将两张照片贴到小白板上,给众人汇报今日的收获:“在孙益姚的评价里,朱淑君势利、贪慕虚荣。在柳惠蓉的评价里, 朱淑君愚蠢、天真,容易受骗。”
  这个浮华的年代,少有人愿意花费时间跟精力去了解对方,仅凭三言两语就可以做出相关的判断,所以人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缺点, 带着一点他们各自性格的缩影。
  徐钰在孙益姚的名字上画了个大圈:“孙益姚除了朱淑君的坏话, 基本什么都没透露。三缄其口, 含糊不清。而柳惠蓉的口供则表明她有很多地方在说谎。她不仅是朱淑君的职业领路人, 还知道朱淑君早期服务过哪些客户。她选择对警方隐瞒这些重要线索, 不知道究竟是怕惹麻烦, 还是心虚作祟。”
  同事颔首:“有必要查一查孙益姚的财务情况, 那套近千万的房子到底是怎么买下来的。”
  黄哥从饮水机旁走过来, 端着咖啡, 做好最近几天要长期奋战的准备。
  他“呼哧呼哧”喝了一口,被烫得龇牙咧嘴,举手补充道:“那片地区的房价其实是这两年才涨的, 开盘的时候,大概是三百多万吧。孙益姚倾家荡产, 应该还是能买得起的。”
  “我觉得我们目前最大的问题, 也是最有可能突破的地方就是, 朱淑君的钱去哪儿了。几百万的收入不可能不翼而飞。”青年按着自己发酸的脖颈, 因沉思而显得表情凝重,“还有跟她关系好的江静澄,她失踪后没过多久人就自杀了。如果会所的工资那么高的话,江静澄怎么连多余的存款都没给江平心留下?”
  黄哥摇头:“江静澄不一样,她以前是洗碗的,后来才开始入行陪酒。而且她对这份工作本身很抗拒,主要是为了给江平心赚个学费,业务很少会发展到……咳,上班时间之外的这个部分。所以她的收入跟其他人不能类比。”
  何川舟坐在人群之外,靠近角落的位置。她后仰着头朝中间看来,桌角的笔随着她的动作滚落到地上,发出很轻的一声。
  她弯腰去捡的同时,说道:“江静澄没有身份证,钱一部分打在江平心的卡上,每个月差不多只有八千块钱左右。另外一部分用的是现金,这个具体就不可考了,反正当时老板说是不多。江平心也没有发现她姐姐有带多少现金回家。”
  邵知新直眉楞眼地问:“有没有可能是老板怕麻烦,刻意隐瞒了一部分收入,好阻止警方深入调查。”
  “不排除这个可能。”黄哥斜视过去,微抿的唇角里满带着他无法消解的愁苦,“所以你提出这个可能的目的是什么呢?你大胆的想象力进展到哪一步了?说说。”
  “我、我……”邵知新支吾地道,“我是这么想的,柳惠蓉不是说,朱淑君经常被骗吗?那有没有可能,她们的客人里有搞诈骗或者传销的?”
  他说完这句嘴就顺溜了,越想越觉得合理,声音也大了起来:“朱淑君跟江静澄都没上过什么学,收入又高,金钱来源还有点难以启齿,简直是诈骗犯的完美目标啊!本来那群人赚钱也没什么底线,要是消费的时候见到这么个绝佳的机会,我觉得,很难忍得住。”
  “你要这么想的话……”黄哥沉吟了句,肯定了他的想法,“逻辑上没有问题。”
  徐钰高声叫道:“那也太惨了,人财两失啊!”
  其余同事的潜意识里也不是没有这个猜测,只是一被他点破,嘴里跟尝到苦胆似的,纷纷开始觉得痛苦,抱头叫嚷道:
  “咱们的思维是不是过于发散了?怎么就讨论到这一块儿了?”
  “我觉得挺符合朱淑君的情况的。她接待的基本都是有钱人,那可是高端玩家,利用她想赚快钱的贪婪心理,随便整点什么话术,那不是手到擒来?”
  “我的老天啊,现金的流向本来就不方便查,你要是再来个诈骗,咱们连个努力的方向都没有了!会所几年前就被端了,当时拿到的客户名单也不完全,这接下去要怎么查啊?”
  “何队,何队你说呢!”
  何川舟听到他们在叫自己,搪塞地“嗯”了一声,看着执法记录仪里的影像开始走神,没关注他们说了什么。
  录制再播放出来的声音总是有些失真,加上不大平稳的摄像头,斜倚在沙发上的柳惠蓉隐在半明半暗的光色里,有种难以揣测的距离感。
  徐钰问她:“你说朱淑君经常被人骗,具体是什么程度的受骗啊?”
  询问到后面的环节,柳惠蓉明显耐心告罄了。临近开店时间,外面也陆续出现一些嘈杂的人声。
  柳惠蓉左手捏起一撮长发,挑拣着发黄的发梢,心不在焉地道:“具体的我可不知道,你去问孙益姚啊。”
  徐钰变换着问题试探她的口风:“那孙益姚跟朱淑君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呢?你平时跟朱淑君接触的时候,有没有听她说起过什么重要的人?”
  柳惠蓉好笑道:“又不是小学生,谁跟谁手拉手上厕所就是关系好,我怎么知道她私下认识了什么人?而且她这种情况,能交到什么真朋友啊?顶多就是狐朋狗友。”
  徐钰:“朱淑君那么多钱,一分都不剩了。毕竟共事那么多年,你一点口风都没听到吗?”
  柳惠蓉长叹一口气,唏嘘道:“我只能说,美貌加愚蠢,是一件很不幸的事。”
  何川舟按下暂停,抬起头时,周遭的空间跟消了音似的,众人已经敛了声息陷入安静,动作一致地望着她。
  黄哥放下手里的杯子,问:“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算不上是发现吧。”何川舟揉了把脸,强行让自己的大脑保持绝对的清醒,“柳惠蓉……你说她跟朱淑君不熟吧,她其实给你们透露了过多的细节。比如朱淑君被客人求婚,被某人哄骗,被孙益姚半推半就地带入行。我不认为这些是平时没有交集的人能够知道的信息。以柳惠蓉的社交能力,她要是想跟朱淑君混熟,并从对方身上打听点什么事情,根本不是难事。她真正知道的,应该远比她说出来的多。只是对于朱淑君的失踪,她可能的确不了解详细的经过,也害怕给自己惹上麻烦,所以表达地十分隐晦。”
  邵知新闭上眼睛回忆。
  可惜他的段位还不足以勘透柳惠蓉的真实路数,甚至觉得对方今天的表现看起来极为真实,没有一个举动是做作多余的,简直可以用来做演技模板。
  何川舟说:“事实上,她也一直在跟你们反复强调两件事。一,朱淑君被人骗了。二,让你们去找孙益姚。”
  徐钰若有所思地道:“所以我们……”
  “去找孙益姚。她很可能知道到底是谁骗了朱淑君。”何川舟干脆利落地道,“明天早上我跟黄哥走一趟。”
  黄哥端杯子的手翘起兰花指,隔空给她比了个“ok”。
  何川舟站起身,随意整理了下桌面的东西:“今天晚上,把孙益姚有关的资料,能搜罗的都搜罗一下。她是目前案件里嫌疑最大的目标。”
  众人应声。
  徐钰转身看着小白板,用笔补充相关人物之间的关系,画了两条线,将格格不入的沈闻正的照片拿下来,犹豫地问:“那这个案子,跟沈闻正是不是可能没什么关系?他那么有钱了,还至于骗朱淑君的钱吗?”
  众人放轻手里的动作,用余光窥觑何川舟的反应。
  “就算跟沈闻正没有关系,我们也得查。”何川舟面上不带任何情绪,语气也十足平静,听不出半点跟遗憾类似的味道。她抬起头,眸光澄澈而坚定,对徐钰说:“这个真相,已经迟到三年多了。”
  “我明白,就是觉得不能把沈闻正绳之以法,心里有口气憋得难受。”徐钰长吁出一口气,又自我安慰地说,“不过新闻闹得那么大,多少也能给年轻姑娘们一个警醒,就是陶思悦的官司可能会变得比较难打,希望她的律师不会让人失望。”
  何川舟从她身边走过,拍了下她的背。另外一位同事翻开笔记本,接过话题,报告今日调查的结果。
  会议尚未结束,外面有人敲门,过来通知说:“何队,你们的宵夜到了。”
  何川舟抬起手腕对了眼时间,奇怪道:“我还没点呢。黄哥?”
  黄哥摊手。
  外面的人说:“可能是朱淑君的妈妈给你们买的。她刚才来过,听说你们在忙,就走了。”
  第90章 歧路90
  邵知新跟同事一起下楼提外卖。剩下的人留在房间里, 抓耳挠腮的,显得有些局促。
  这或许是老一辈人用来表示讨好的方式, 希望他们能多上心。但是一来, 他们这个职业对于食物比较谨慎。二来,这本身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凭白送来的这顿饭, 叫他们有些难以招架。
  尤其是想到朱妈妈今天为了省3块钱的公交费,背着包一路从客车站走到他们分局。就算早晨的温度比较低,到地方也出了一身汗。晚上却要为他们花几百块钱点宵夜。不管是什么山珍海味,味道都该是泛苦的了。
  邵知新愁眉苦脸地下去,没多久又兴高采烈地回来, 人还没进门, 手已经把袋子里的东西掏出来了。
  里头都是些蛋糕、披萨、烧烤之类的东西。不像是朱妈妈会点的食物。
  袋子外面没系外卖单, 应该是商家自送, 拆开后里面有, 看号码多半是周拓行点的。
  “吓我一跳。”邵知新安心地拍拍胸脯, “小周同志果然是我亲哥!”
  同事一窝蜂地涌上来, 乱七八糟地嚷嚷着让何川舟帮忙谢谢热心市民。
  人在喊姐夫, 人不在喊热心市民。这帮没纪律的家伙真是一群收买不了的白眼狼。只有黄哥看得肉疼, 以过来人的身份对着何川舟教育:“败家啊!这多少钱都不够你们花的。下次记得管管他,让他在对面的小吃店里买买就行了。这种不会理财的对象,还是得你管钱!”
  徐钰激动叫道:“黄哥!你不能让身边的人都变得跟你一样抠!小新已经被你带坏了, 尽得你的真传!”
  黄哥冲她吼:“你懂什么!”
  何川舟被他们吵得头疼:“赶紧吃你们的吧,吃完继续干活。”
  ·
  翌日清晨, 8点左右。何川舟抽空睡了几个小时, 洗了把脸驱车赶往孙益姚所在的小区。
  她沿着保安指明的方向, 从景观湖的桥上走过去, 恰好看见孙益姚抱着孩子在小凉亭里跟邻居寒暄。说话间,视线余光朝她的方向瞥来,大概是认出她了,脸上笑容陡然僵硬,立马转身离开。
  何川舟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就见孙益姚步履匆匆地穿过小道,小心调整着抱孩子的姿势,腾出一只手,从兜里摸出门禁卡。
  不过没等顺利开门,黄哥就从侧面截住了她的去路。
  孙益姚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何川舟身上,被黄哥突如其来的出场方式惊了一跳,炸毛般地朝后退开。
  黄哥熟练从口袋里摸出证件,见她怀里的孩子是睡着的,压低声音道:“跑什么?跑得掉吗?不用拉拉扯扯地让别人知道我是警察吧?”
  孙益姚收紧手臂,过重的力道使得怀里的婴儿闭着眼睛发出一声哭腔,吓得她赶紧松开,低头安慰了几声,才重新把孩子哄睡。
  她眼神朝远处散乱地飘动,避开黄哥的视线,做着没必要的挣扎:“我可以不配合你们调查吧?你们昨天来一次,今天又来一次,已经影响到了我的正常生活。再这样的话,我要投诉你们!”
  何川舟从后面靠近,听见她虚张声势的发言,轻笑道:“你确定吗?”
  她冷笑时脸上的肌肉是生硬的,配上深邃幽暗的眼神,从略高处半阖着眼皮往下看,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你需要的话,我们也可以申请强制传唤,并通知你的家属。只要你行端坐正,我们会真诚地向你道歉。”何川舟平铺直叙地说完,尾音一扬,挑眉看着孙益姚,“不用我特意提醒你吧?知道今天为什么要换我过来吗?”
  何川舟在调查江静澄的案子时见过她几次。虽然只有寥寥几面,却让孙益姚印象深刻,本能的有些发憷。
  她没再说什么,越过黄哥开了一楼的玻璃门,在前方领着他们上楼。
  进了电梯,孙益姚将自己缩在角落,黄哥见她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对着里面的镜子打量自己的脸,与何川舟耳语道:“我们怎么那么像反派啊?”
  何川舟给他递了个“无聊”的眼神。
  孙益姚家里没有人,她先生应该是上班去了。
  进门后,她径直去卧室把孩子放下。何川舟停在玄关位置,缓缓将客厅环视一圈,等人出来,才换下鞋子,在沙发的扶手旁落座。黄哥则坐在另外一边。
  孙益姚拉上双层窗帘,房间光色骤然暗了下来,可视范围的收窄也稍稍遮掩了何川舟审视她的刺人目光,这似乎给她带来少量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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