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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煞 第2节

  说罢,楚维阳便听得一旁壮汉兀自叹了一口气。
  “难为你了,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楚维阳耸了耸肩。
  “长老就甭惦念着我了,镇魔窟里消磨人性命,也是有迹可循的,要先以浊煞封了人经脉,使修为不可寸进,之后才是磨灭意识,于浑浑噩噩之中死过去。”
  “我如今依着《养气诀》打坐,尚还能有些进益,想来总不至于衰亡在眼前这几天,放宽心罢,总要走在长老你的后面。”
  “须得是这样,才能算是长幼有序。”
  壮汉咧咧嘴,似乎是想要笑,复又生生憋住了。
  他无奈的挠了挠头,面露感怀神色。
  “从你七岁进山门那年起,打小就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当时小小的孩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那么些俏皮话。”
  “还是记清楚些罢,玉髓河口往南三十里的安平村,当年是我在那里,用半袋米面,买走的你。”
  “如今想想,当年若是不这么做,你许是有不一样的境遇。”
  “也许,那场大灾里便早早地没了你;也许能侥幸有机缘渡过一劫,便也不用随着盘王元宗,再在镇魔窟里受这样的苦……”
  “我总是想着……你今日的种种诸劫,我是有因果的。”
  “咱爷俩也甭兜圈子了,我与你直说,忘掉《养气诀》罢,打今儿起,我传你《五脏食气精诀》。”
  “吴二死的第三天,你就旁敲侧击的拿话问我,不就是想知道我怎么活这么久的吗?”
  “以前不告诉你,是因为吃食不够,若咱俩一起修这部功法,只怕他们都要早早地饿死。”
  “如今我死期不远,大家的吃食比以前也宽裕了许多,我还能撑一段时间,有我照看着,你也能将修为提上一些来,到时候也能顾好自己;否则我一走,这部功法,就是坏你性命的毒蛊!”
  “盘王宗的法统……”
  “其实也没甚么法统可言了,说是一宗,大猫小猫两三只,我这样的人物也能做得传功长老……便是那年没有被剑宗的人打杀上门,盘王宗离着败亡也不远矣。”
  “忘记甚么盘王宗罢,记得《五脏食气精诀》就好,来日找机会,把它传下去,别断了传承……”
  许是听得太过感动,楚维阳反而嗤笑起来。
  “这话越说越远了,又是甚么法统,又是甚么传承的,当咱们每日凝练的煞浆是假的么?那是捶骨沥髓的毒!这法门再精妙,救不了你的命,难不成就能救我的命?便是真能长生不老,困死在这镇魔窟里,我倒不如自己了结的痛快!”
  闻言,壮汉喟叹。
  “话是这样说,可死到临头,总是想活着的好。”
  “再者,唯有活着,才能等到那真正微茫的转机!”
  “我是等不到了,但我想让你能等到!”
  “忽然间提升凝炼煞浆的数量,这并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石窟里煞炁弥漫如常,也不像是矿脉枯竭……总之,事出反常必有妖,那转机说起来微茫,但未必等不到……”
  “小楚,你也莫要与我兜圈子了。”
  “今日要你一句心底话,这《五脏食气精诀》,你是修还是不修?”
  闻言,楚维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修!哪个与你兜圈子了!我自是愿意修的!”
  说罢,楚维阳抬起干瘪的手臂来,轻轻地拍了拍壮汉的胳膊。
  “长老,你拿半袋米面救了我一命,如今养老是难了,等你走的那天,我给你磕头送终。”
  第3章 五脏炼得真元炁
  第二日,当楚维阳再捧着那碗肉菜汤倚靠着石墙坐下的时候,他的动作已经没有昨日那样的僵硬了。
  背上的两道鞭痕已经结痂,只是到底体内累积了太多的浊煞,仍有挥之不去的痛楚与瘙痒,但这些都已经被持续了一整天的饥饿感压了下去。
  比起永无止境的饥饿,一切的其余感受都是可以忍受,可以克服,可以习惯的。
  况且到了这会儿,再没有甚么,比得过手里的那碗肉菜汤更重要。
  抿着嘴,年轻人半低着头,像是在凝视那白汤里少有的一块油点儿,与此同时,光头大汉缓步走到楚维阳的身旁。
  这一次,光头大汉没有随楚维阳一同坐下,他反而又往石窟更深处走了一步,最后一束昏黄的光线消失在他的身上,光头大汉整个人都消失在了浮尘浊煞朦胧的阴影之中。
  只有楚维阳能够勉强看清楚那个魁梧的轮廓,正半俯下身子,看着楚维阳,却用泰半余光仔细扫视着这石窟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个有意无意,在向着楚维阳靠近的人。
  再开口的时候,光头大汉的声音,便已经比昨夜里嘶哑很多很多。
  “之前我与你说的,都记住了么?”
  楚维阳点点头,没有说话。
  嘶哑的声音中传来难以辨别的轻笑,大汉像是在宽慰楚维阳一样,又往前探了探身子,轻拍着楚维阳的肩膀。
  “无妨,尽管试一试就好,若是不成,还有明日,再不成,还有明日复明日,你总能学会《五脏食气精诀》的。”
  大汉的力道不轻,楚维阳肩膀晃了半晃,这才有些不快的看向阴影中的轮廓。
  “说话就好好说话,别老是想着动手,你多大身板我多大身板?你再用力些,我半碗的汤都要洒掉,到时候啃着你的骨头来修《五脏食气精诀》?”
  显然,这俏皮话并不好笑,刚说完,楚维阳便重新转回头去,原地里光头大汉也直立起身形来。
  他没再接楚维阳的话茬,只是自顾自地说到:“开始罢,我为你护法。”
  直至此刻,楚维阳方才将捧着的碗,缓缓地端起到嘴边。
  腾腾的蒸汽,夹杂着些腥臊味道,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腐烂气息,白汤表面的油点儿在虚浮的几根菜叶间荡起不规则的涟漪。
  面对着这一天中本该最渴望的时候,头一回,楚维阳却闭上了眼睛。
  氤氲的雾气散去,四周的嘈杂声渐渐消弭,无边的幽寂将楚维阳的心神包裹。
  冥冥之中,光头大汉有些不大真切的声音从年轻人的记忆中浮现。
  “盘王元宗曾经也是魔门鼎盛之宗,道追先天,法登云霄,可是香火哪里有长盛不衰的道理,数度经逢大劫,如此一来二去,宗门几盛几衰,最后彻底不复原本样子,多少的无上真经散落去,到了你我这一代,唯有这部《五脏食气精诀》还能追溯到昔年开宗之初,与那部镇教真经一脉相承。”
  “给你说这些,是想着哪怕咱们都死在镇魔窟里,哪怕你是这部功法的最后一代传人,也该清楚这里面的法统何在。”
  “哦,想起来了,这部功法也被人夺去过,你我死净,都不会失传……”
  “说正题,《五脏食气精诀》,要旨在于以五脏为灶,胃囊居腹中而为丹鼎,攒精气神为薪柴,然后服食天材地宝,以五脏灶里一炉火炼就大药!”
  “此功诀不走任督二脉,而是以五脏为脉轮,待大药炼去五行,只剩一缕元炁,沉沉浮浮,混混沌沌,无形无质,无色无光,便是行功炼出的法力。”
  “等到往后的时候,白日里炼煞浆,引法力走任督周天二脉,等傍晚运功时,则以五脏脉轮打熬法力,这才是我能比张老七和吴二多活这么些天的根源所在!”
  “若是宗门还在,修这部功法,要精细许多,初时修炼,需服食数种灵药数月之久,再然后,则是妖兽血肉、灵果酒浆,以三年为期,将胃囊养炼成上上之极品丹鼎,再往后,甚么天材地宝,兹当能咽进肚子里去的,灶炉火一烧,便成大药!”
  “当然,此法后来被百花楼的夺去,她们修行此法,据说只服用成品宝丹,与小块的圆珠灵石,灶炉火一烧,遂得再精纯不过的浑厚法力,而后胃囊稍稍蠕动,炼尽菁华的宝丹与灵石,便顷刻间捻成一抹齑粉,这粉细密滑腻,说是时间久了,这人上下前后便彻底无垢起来……”
  “咳!当然,百花楼的人不得真解,修行此法乃是歧途!接下来,我与你细说关隘!”
  想到这里的时候,无尽的饥饿感几乎让楚维阳再难忍耐,哪怕仍旧闭着眼睛,无数次熟练地动作让楚维阳豪饮着汤汁,几下的咀嚼,便将菜叶与碎肉咽下。
  一股滚烫的暖流顺着躯干的中脉,直往胃囊中垂落而去。
  “吃食入胃,这是从上而下;与此同时,动下丹田法力,引着精与神,直入中丹田绛宫心室,如此,精气神三元合一,化成心火,这是从下而上。”
  “如此沿着冲脉交织而过,这叫龙虎相会!”
  “待得心火一显,仍旧是动用法力搭桥,引着心火直去煅烧丹鼎,心神中亦观想着丹鼎与心焰,观想着那服食而下的宝材,在焰火中淬炼,在丹鼎中回旋。”
  “渐渐去其形……渐渐得其质……”
  “稍稍感应得浑圆之相,便以心火裹着大药雏形,直出丹鼎!”
  “依五行相生,心火之后,是火生土,入脾脏去烧,待烧去药中土行,一缕土行灵光因是蕴养脾脏。”
  “之后,是土生金,以心火裹着大药,入肺脏去烧,待烧去药中金行,一缕金行灵光因是蕴养肺脏。”
  “然后,是金生水,以心火裹着大药,入肾脏去烧,待烧去药中水行,一缕水行灵光因是蕴养肾脏。”
  “再者,是水生木,以心火裹着大药,入肝脏去烧,待烧去药中木行,一缕木行灵光因是蕴养肝脏。”
  “此时,五行去其四,孤木难支,大药散其形,仍以心火裹着,重归鼎中去,以熊熊心火猛烈去烧!”
  “烧去药中火行,融入心火之中!”
  “因是,心火飞出,复归中丹田绛宫心室,丹鼎倾倒,一缕元炁成法力。”
  “这就是——青龙入天池,白虎归洞府。”
  心神中光头大汉的声音响起来一句,楚维阳这里便有一步做到,寥寥数语间,楚维阳遂已降龙伏虎,登就昆仑。
  那一缕元炁垂入丹田的瞬间,楚维阳的身形猛地一顿。
  他还没有来得及欢喜,忽然间,无边的心悸感觉将楚维阳淹没!
  就仿佛是楚维阳这一生从一开始到今日,曾经受过的所有饥饿感觉在这一刻全部释放!
  猛地睁开眼睛,楚维阳猛地又吞咽了一大口。
  可吃食入丹鼎,那心火一烧,便再没有丝毫饱腹的感觉,甚至随着元炁的炼化,随着五脏间灵光愈盛,年轻人的饥饿感,一息更胜过一息。
  下一刻,楚维阳吞咽的动作顿住了。
  他显然是在犹豫些甚么。
  与此同时,光头大汉的声音响起,不是从记忆之中,而是响在耳边。
  “世上没有万全的法门,寻常时候,这不可能是功法的弊端,可是在镇魔窟中,在浊煞环绕的镇魔窟里,靠着这么一碗腥肉汤去修炼《五脏食气精诀》,总得是有些代价的……”
  “你若是受不住,继续去修《养元诀》也无妨,不过是早死几日,在这镇魔窟中,长痛不如短痛。”
  这话一说,楚维阳的动作反而不再迟疑了。
  他猛地灌下几口,将碗里的吃食嚼得干干净净。
  舔干净碗沿儿,楚维阳这才回头看向光头大汉。
  “不用激将我,更不用说甚么长痛不如短痛的屁话,若真个要寻痛快,我七岁那年就该死了拉倒!”
  开始是愤怒,进而是焦虑,几天以后,走路开始变得艰难,进而连思考都变得十分吃力,情绪和感情变成了负担,思绪和身体逐渐分离,死亡随时都会降临。
  这股没由来的愤怒让楚维阳意识到,愈演愈烈的饥饿感觉已经击溃了自己的内心防线,曾经忍受饥饿的过程,似乎又要开始从自己的身上重新复刻。
  而这一切,似乎光头大汉都已经预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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