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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卿 第34节

  相看宴要办,公主心急,敬亭颐更是心急。
  他想钻进公主的心,近些,再近些。
  浮云卿没听出卓旸话中的腌臜之意,颔首说行。有一缕发丝掉了出来,麦婆子瞥见,便福身上前说道:“这发髻是谁盘的,怎的这么松散?眼见您就要出门了,弄这出不是难为您么?”
  浮云卿却羞赧一笑,“是我自己拿根簪子,随手盘的。我想着先来珍馐阁吃口粽,再回屋里梳妆打扮。”
  她晃晃头,将挂在后脑勺的簪子晃了下来,正好被敬亭颐接在手里。
  浮云卿变戏法一般,从手里拿出个皮筋。
  “去年秋猎,我见大妗妗扎着马尾射箭纵马,那样子真是潇洒。我虽不会武,但却喜爱那潇洒样子。我也学着扎个马尾。”说着就用手做梳,把头发都拢在手里。
  只是她素来习惯任人盘髻,今日亲自动手,总觉得别扭。浮云卿两手抓着头发,然而那股头发无论如何,也套不进皮筋里。
  “让臣来罢。”
  敬亭颐说道。他也似变戏法一般,手里倏地冒出一把木梳。
  “臣给公主扎辫子。”
  浮云卿稍稍回头,本想婉拒,毕竟敬亭颐的手还抖着。可再细看一眼,他的手竟然不抖了!
  她心里暗笑,勾唇说好,“要扎得高些。”
  比及禅婆子走近,正好瞧见敬亭颐手指翻飞,灵活地将皮筋绕了几圈。
  还真别说,他扎的马尾辫,是禅婆子见过的,扎的最好看的那个,把公主拾捯得英气洒脱。
  然而她面上仍肃声说了句:“荒唐。”
  只是她严肃的话语,冰冷的面容,都被浮云卿的欢声笑语消解散去。
  只要公主开心,失不失礼,荒不荒唐,又有什么要紧呢。没人在意敬亭颐蹊跷的准备,他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渗进公主的心。
  眨眼到了夏至。
  今年夏至在端午七日后,各家要烧柴做大锅饭,赠馈给邻居。附近百户相互蹭饭,便是吃一日百家饭。吃百家饭讨个吉利,老人常说,用过百家饭,今夏不中暑。
  百姓做大锅饭,是要把饭一户一户地送到别人家去。而滑安巷只有公主府一户,禅婆子叫来周厨,道:“在门前搭个棚,多做点玉米糁粥。咱们也让旁户邻居,上门讨吉利。”
  周厨说是,“咱们这里是公主府,要是让仆从一户一户地去送饭,岂不是丢了皇家的面?婆子放心,这饭是要认真做的,给咱家公主攒攒名声。就是不知,今年谁会开了上门吃饭的头。第一个到公主府吃百家饭的人,不是胆子非常大的,就是非富即贵的,想来巴结咱们的人啊。”
  禅婆子扽了扽起褶皱的衣袖,回道:“到时你也跟小厨房的几位商量商量。站在门口等等,要是实在没人来,就找几个做戏好的托,给咱们造造势。百姓都是随波逐流的,爱凑热闹。只要门口热闹,就不愁没人来。当然不用找托最好。”
  她凑近周厨身旁,小声道:“我听闻,滑安巷东头,走百步就到的那条永宁巷,近来新搬进一位贵人。永宁巷先前坐落着庆国公府,后来废置多年。这位贵人花重金买下庆国公府这片地方,又将牌匾摘下,取新名为‘庸园’。两条巷离得近,你多个心思,要是那位贵人来了,且我不在,那就赶紧派人告诉我。听闻他不是个好相与的。”
  周厨不解,问道:“贵人来就来了,为甚要格外在意这厮呢?这里是公主府,常有贵胄世家上门拜访。来个非富即贵的人,再正常不过。光我知道的,就有朝中重臣的女儿,大头商贾的女儿。不过咱们都给拒了。”
  禅婆子心想,这位贵人,可不是一般的金贵。
  她不欲与周厨多说,倏地瞪他一眼,厉声道:“叫你做,那你只管做。”
  那厢浮云卿拿着青篦扇,呼哧呼哧地扇风,扇片大力摇着,可她半点不觉凉快。
  尾犯端来一瓯荔枝冰饮子,搁在浮云卿身前。
  下层铺满碎冰,上层是冰凉的荔枝糖水与饱满的荔枝肉。浮云卿往前倾身,扑面而来的冰气震得她头脑发懵。
  “今年的夏至,比往年热了不少。端午就热得减了几件衣衫,夏至又减了几件。比及大暑,莫不是要热得逼人裸.身出门了?”
  尾犯笑她异想天开,“既然热,那咱们就不出门了。夏日漫长,咱们啊,就在院里偷偷懒。盼到秋日,秋高气爽,再出去散散心。”
  “秋日?我倒也想把事都推到秋日去做。”浮云卿将衣袖撩至手肘,一勺一勺地,舀着荔枝糖水喝。
  她道:“我倒也想图个清闲,可明日就是相看宴,相看三日,定下驸马。秋日嚜,及至秋日,估摸我已经成过婚了。成婚后哪还有闲暇时间?”
  尾犯大惊,“明日?贤妃娘子就这么盼着把您嫁出去么?”
  “不是她盼,是早嫁晚嫁,早晚都得嫁。”浮云卿叹气道。
  那日入宫,贤妃煞有其事地说:“早些嫁,你还有选择的余地,你能与心爱之人结成良缘。再晚些嫁,世家都想往婚事里插一脚。到那时,这桩婚姻便是朝政的牺牲品。朝局动荡,影响的不止是前朝,它会渗入到生活的各方面。你懂么?”
  浮云卿不懂。
  谁主持变法,谁反对变法。谁升官,谁遭贬,她不关心,也无法关心。
  但她从来不会忤逆贤妃。何况她心知相看宴只是走个过场,她的驸马,是她与天意共同选好的。
  既然选好,不管那人乐意不乐意,她都要让他做驸马都尉。
  浮云卿整整衣襟,“给我挽髻罢。晌午后厨要摆棚做大锅饭,百户人家要上门拜访呢。我还没见过这么多人。”
  尾犯说是。
  浮云卿不懂各种隐晦的忌讳。她站在府门口,嗅着玉米糁粥醇厚的香,享着大棚下的阴凉,只是疑惑:怎么没人来呢?
  禅婆子劝道:“公主,您回去罢。您站在外面不成体统。公主岂是随意能窥见的?两位夫子待在院里歇息,您也去歇息罢。百家饭的事,有周厨操心着。”
  浮云卿摇摇头,“与民同乐。再说公主又如何,公主不一样是人么。是人,怎么就瞧不得。”
  “咱们做的粥,消暑消食,喝着舒坦。为甚就没人来讨吉利呢?”她落寞道。
  闻言,禅婆子朝周厨递去个眼色,示意让托登场。
  周厨又递回去个了解的眼神,故作嗓子不舒服状,自然地“咳咳”两声。
  然不待托登场,滑安巷口,便慢悠悠地走出主仆二人。
  小厮走在后,推着轮椅上的年青男郎踅近。
  那男郎一身云水蓝袍,身姿清瘦。然而他的脸却比女人还媚,眼尾有一处鲜红欲滴的泪痣。薄唇红得渗血,像恐怖话本子里,刚喝过人血的妖怪。
  他似一片干透的纸翼般,枯寂,惨白;又似精致的提线傀儡,若不是尚有平稳的呼吸,约莫要叫人以为,这小厮推了个死人过来。
  他的声音也轻飘飘的,甚至不如蝉鸣响。
  “某谨拜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尊躬千福。”
  他挣扎着要起身,浮云卿看得心都揪了起来,忙摆摆说,说不必不必。
  她要是让坐轮椅的人,艰难起身给自己磕个头,那良心真真是过不去。
  浮云卿瞧着眼前这人面生,犹豫问道:“小官人是……”
  “某先前住在京郊,如今搬到了永宁巷,就是滑安巷往东走百步,走到的那条巷。”
  作者有话说:
  重要男配出场,敬先生的醋坛子要打翻啦!
  第30章 三十:百家饭
  ◎我和她的事,不用你操心。◎
  身后小厮唱了个肥喏, “殿下,我家阿郎刚搬来永宁巷不久,这附近没几位交识的邻居。今日贸然拜访, 您千万不要嫌弃。”
  浮云卿讪笑道:“怎么会呢。今日夏至,府里设百家饭。小官人是第一个来捧场的, 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轮椅上的人是肉眼可见的虚弱,浮云卿火急火燎地让小厮把他带到棚下。
  “小官人怎么称呼?”
  浮云卿问道。
  “韩从朗。”那人轻声回道。
  “噢,韩小官人。”浮云卿暗自揣度。
  城里非富即贵的韩氏,只有一家, 即参知政事韩斯一家。听闻韩斯六子体弱多病, 常不视人。
  韩从朗,约莫就是那位韩斯六子罢。
  浮云卿睃见周厨正给小厮舀着玉米糁粥, 而韩从朗安安静静地待在轮椅上。他不往前瞧,也不往后看,只是眼神空洞地发着愣。
  她凑近禅婆子身旁, 耳语道:“婆子觉得这厮奇怪不奇怪。”
  禅婆子面色凝重, “有什么奇怪的。新客带着乔迁之喜而来,他讨府里的吉利,咱们也沾沾他的光。人情来往,无非是串门闲聊。”
  然而她心里却悄摸做了个决定。她要抽空去禁中一趟,把韩从朗上门拜访的事告予贤妃娘子。这一池水太深,她得请示请示贤妃娘子,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应对这恶茬。
  小厮端着托盘,上面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他虾腰说了许多吉祥话。
  浮云卿还想着, 小厮没办法腾手出来推轮椅, 那韩从朗该怎么回去。哪知觑见韩从朗自己抬手转动了车轮。只是那车轮却朝她滚近。
  韩从朗叉手说道:“臣不多做叨扰, 只是家里明日设宴庆祝乔迁, 不知公主能否赏脸,去臣家里燎燎锅底。”
  浮云卿尴尬地笑了笑。她与韩从朗不过初见,贸然到他家做客,女未嫁男未婚的,怎么想都觉不妥。且明日她也有场相看宴,根本抽不出身去燎锅底。
  浮云卿说容她想想,诌了个借口,“我倒是想去凑个喜气,只是学业繁忙,实在走不开。”
  韩从朗不甚在意,“臣说得疏忽,您只当没听见。臣不多做叨扰。”
  言讫,便与小厮一前一后地走远。
  未几,数位老百姓递嬗踅来。
  有白发苍苍的老翁,有丰满爽朗的妇人,有稚嫩的孩童。周厨大眼一瞥,他安排的托零零散散地混进了这批人里,并不扎眼。
  “诸位排好队,这一大锅粥保准够喝!”周厨系起攀膊,帕子往额前随意按了几下,吸去不少汗。
  浮云卿见人络绎不绝地来,这百家饭也算顺利送出去了,随即转身离去。
  禅婆子跟着她穿过游廊,见她悠然自得,不禁提醒道:“公主,明日便要去赴相看宴,您怎么也不做做准备?穿什么衣裳,梳什么发髻,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这些事您都得操着心。”
  浮云卿不耐烦地打断她,“这些事,姐姐早就安排好了。我呢,只要人去就行了。做准备嚜,做不做都没甚么大用。”
  禅婆子问她缘由。
  她却讳莫高深地笑了声,“我的驸马需得入赘,只此一条,便能劝退大多不识好歹的人。剩下一小撮里,要挑温柔的,能包容我的。”
  “还要是粉的。”她补充道。
  “粉的?”禅婆子暗叹自己跟不上年青人的思路,“什么粉的?顶天立地的男儿郎要什么粉?是衣裳粉,还是要喜欢粉这个颜色。”
  浮云卿却捂着自己的耳朵,走得愈来愈快,“不知道,不知道。等我把驸马抢来,婆子自然知道我挑的是什么样的!”
  禅婆子跟不上她,脚步渐渐放慢了些。
  “温柔的,包容的。”禅婆子只觉这要求像极了她身边的一个人。
  不敢想,公主驸马的事,不是她能去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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