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节

  这册封典仪,又是千头万绪的琐碎差事,眼下天已经擦黑了,待要商议出个眉目又不知道该是猴年马月的事儿,所以石咏赶紧趁十六阿哥还未着手,先提出要去接如英。
  十六阿哥听说石咏竟是从八贝勒府径直赶过来的,吃惊不小,转念想想,又贼忒兮兮地笑道:“快去吧,否则等八嫂教好了你媳妇儿,回头你可惨了。册封的事,明日上衙了再一起商量也不迟。”
  石咏完全不明白十六阿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既然对方如此说了,石咏就赶紧再转回八贝勒府去。果然石咏赶到八贝勒府的时候,如英乘着车驾,刚刚从府里出来。
  如英见丈夫赶着来接自己,心里也甜丝丝的。早先如英在京中的女眷圈子里,就曾经听八福晋亲口为她抱不平。时人闲话之际,提起尚书府的小姐嫁了个伯府旁支的穷小子,虽说有圣上做主,又是赐宅子又是赐爵位的,但还是总有人将石家的门第和兆佳氏的门第说是,说这其实是一件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唯有八福晋反对旁人这么胡乱嚼舌根,说如英其实嫁了个好夫君。
  待到如英前往拜见了八福晋,这才明白,八福晋这次肯这样帮石咏说话,并不是她眼中没有门第之见,而是因为,早先传出的流言,说石咏二十岁头上才结的亲,却连一个房里人都没有,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
  如英成亲不过半年,还是个新婚的小媳妇儿,听了这话,以她的岁数和身份,都是不方便接口的。于是八福晋自己一开口就像放炮仗似的,将天下的男人一一都数落了一遍,回头又转回头叮嘱如英,要她可得将丈夫给盯紧了。
  “千万别跟我似的,就是个笑话……”送走如英之前,八福晋情难自已,叹了口气。
  如英对这位八福晋的深刻印象主要来自于她十岁之前,那时候八福晋与十三福晋还时常走动。而八福晋留给如英的印象,是个一直穿着大红旗装,昂着头走路的骄傲女子。后来她长大了,才听说了世人对这位福晋的评价,才晓得这样自信而大方的女子,在世人悠悠之口中,却没有多少正面的评价。什么“妒妇”,“不能容人”,“膝下无子耽误了八阿哥”云云。好在八阿哥与八福晋一直恩爱,没有怨言……可是到了后来,八贝勒府不还是一样有了庶子弘旺?
  想到这里,如英忍不住就长叹了一口气。
  车驾外头石咏马上问:“如英怎么了?可是冷了?咱们马上就到家!”
  如英一怔,此刻坐在她身旁的望晴凑上来,在自家小姐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如英少不了啐她一口,脸上有点儿发烧,心里却有点儿小甜蜜。
  夫妻两人一直到回到椿树胡同小院,见过石大娘和王二婶之后,才有机会坐下来讲述各自的见闻。石咏有些好奇,如英在八贝勒府里有没有见到卫后的金盘,便向媳妇儿描述了一番,如英回想片刻,倒真的想起来了,伸手向石咏比划:
  “这么高,这么大,上面是卷草纹装饰,是个金光灿灿的盘子,是不是?”
  石咏很激动地点头,晓得如英应当看不见盘子背后那“长乐未央”四个字,但是就大小和花纹来看,一切都符合卫后金盘的特征。
  “我见那金盘表面清清爽爽,没有半点灰尘,盘子也亮锃锃的。对了……盘子是放置在八福晋会客的正堂正中的条案上,下面还有一只紫檀木的架子架着。茂行哥,这是一件珍贵的古物儿吧!我见福晋挺珍视的。”
  石咏舒了一口气,心想:这就好!
  他又想,卫子夫一代贤后,她的金盘放置在八福晋用来会客的正厅,也的确比放置在卧房里更妥当些。
  石咏顺嘴问:“对了,如英见八福晋时,可有提到你家夫婿我?”他想着,若是女眷们在金盘面前提起自己,没准儿卫后也能知道自己成婚的消息,高兴高兴。
  然而如英却俏脸微红,毕竟今日八福晋从头至尾一直都在说石咏,说石咏怎样怎样是个不错的夫婿,这样的夫婿又要怎样怎样盯住了云云。如英实在不好意思复述,只得打个岔,提起了另一件事:
  “茂行哥,我想问问家里那位大管事,李寿!听说他原是家里在海淀的佃户,所以想问问他家里可曾为他安排了婚事,可有合适的对象了?”
  石咏与李寿差不多年纪,石咏成婚已经算是晚婚了。他以前也问过还打着光棍的李寿,只问他有没有什么想法。李寿只会摸着后脑傻笑:“不急不急!”
  此刻见如英问起,石咏少不了惊喜地望着媳妇儿,笑道:“怎么,如英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可以说给他的?”
  如英点点头,待说出来,却是她的贴身丫鬟望晴。
  望晴这个丫鬟石咏早年间就见过,知道一直是如英的心腹,经过那次清虚观的事,益发证实了这个丫鬟对如英忠心耿耿。因此如英心心念念地想要给望晴找个好归宿,只没想到,望晴自己看上了李寿。
  “这个包在我身上!”石咏拍了胸脯。他很看好李寿与望晴这一对。李寿的性格温和,但是爱交际爱说话,喜欢在外头跑事儿,天生就是个做大管事的材料。而望晴性格爽利,凡事不喜藏着掖着,要说望晴自己看上了李寿,去托如英说情,石咏大一点儿也不奇怪。
  他还记得上回在椿树胡同守株待兔,捉拿冷子兴一干人的那次,李寿熬了大半宿,依旧心心念念要赶去内城永顺胡同,没准就已经是看上人家了。因此石咏认为八字兴许早有了一撇,只要他出面去说,没准儿就成就一段姻缘。
  “别……你千万别说得那么直接!望晴好歹也是女孩儿家!”如英赶紧拦,“女孩儿家先开口,万一对方没相中她,岂不是丢份?”
  石咏一想也是,过去问李寿的时候,他就换了个策略,只问说家里这些女孩儿们,李寿有没有哪个是看上的。
  李寿登时闹了个大红脸,伸手挠着后脑,傻笑半天,最后说了个名字:桃儿。
  石咏顿时无语:没想到,他还真看走了眼,险些乱点鸳鸯谱。
  桃儿原本姓柳,又是柳又是桃的,渐渐就没人叫她的本姓了。这姑娘一直是石大娘贴身侍奉的小丫头,性子却比较像王氏,不大爱说话,看着有点儿闷。因此石咏万万没想到,李寿看上的竟会是她。
  “你觉得……桃儿那边,对你如何?有戏吗?”石咏问李寿。这傻小子继续傻笑半天,最后点了点头。
  无奈之下,石咏先回复如英,如英一听,也傻了眼。没想到望晴这样瞪大眼挑人,竟然瞧中了别人,别人没瞧中她。
  “我们府上,丫鬟到了婚配的年纪,都是主家指了谁就是谁的。望晴是家生子,所以以前也没承望过还能自己相女婿。可谁想到,这回她好不容易自己相中一个人,对方却心有旁属。”
  石咏只能说:“媳妇儿帮着好生向望晴姑娘解释解释……”
  如英登时道:“这个自然,望晴能选李寿,李寿便应一样有机会能选旁人。没道理望晴看上的人就也只看上她。不过……”如英说这话的时候也有点儿气鼓鼓的憋着一股劲儿,“望晴往后一定能寻着个比李寿更合适的!”
  石咏赶紧补上一句:“那是一定!”晓得媳妇儿还是偏疼陪伴她多年的小丫头,觉得李寿瞧不上望晴,着实是没眼光之至。
  ——这也是人之常情。
  那边石咏就偷偷地托石大娘代为打听,想看看柳家的意思。柳家自然说好,桃儿也点了头,然而石大娘这边却缺人手,于是与如英商量了,府里马上再添几个小丫头,待过了年,新人能当差了,就马上给李寿办喜事。
  但是这喜讯也已经在石家这么点个小院子里传开了。众人一起恭喜李寿,而桃儿则不好意思,躲了起来。
  望晴那里,自然是失落的。但是如英好言相劝,只说一来她与石咏两口子从来没将望晴的心事向李寿透露过半个字,二来她也坚信望晴耐心再等一等,一定能寻到比李寿更合适的人。望晴想想也是,当下按捺住脾气,虽然偶尔遇到李寿的时候,还是会横挑鼻子竖挑眼一阵,但是几日一过,望晴便一切如常,只将李寿抛在脑后了。
  而石咏这边却到了忙得飞起的时候。
  内务府同时顾着两边差事,一头是十四阿哥代天子出征,一应仪仗都是亲王规制,全部要在大将军王出发之前安排妥当。另一头则是再一次大封后宫,封宣妃博尔济吉特氏、和妃瓜尔佳氏、成妃戴佳氏、定嫔万琉哈氏、密嫔王氏、勤嫔陈氏。
  这一切还未忙出眉目,就是太后烧周年的事儿,紧接着是腊月里赶着八旗秀女阅选。
  石咏微有些郁闷,这些差事,听着好像都和他没什么关系,然而事到临头他每件都脱不开身,多少都和他的职能范围有些关系。
  第257章
  随着天气转冷, 秋去冬来,西征大军分作三路出发。
  抚远大将军十四阿哥亲自率领第三路大军, 以王驾仪仗出征。康熙皇帝于太和殿亲自相送, 勉励三军。十四阿哥从皇父手中受敕印, 谢恩行礼, 随后便即奉敕印出午门。不出征的亲王、贝勒、贝子、公并二品以上大臣等俱蟒服,齐集午门外相送。
  石咏却知十四阿哥此去,便是距离储位又远了一步。西北山高路远, 消息传递不便, 正常情况下一来一回需要半年时光。再加上战事蹉跎,十四阿哥此去西北, 并不能速战速决, 而是会一直拖延至六十一年。这场在众人眼中为十四阿哥争取政治资本的战事,到最后却成了断送十四阿哥即位之路的重要原因。
  此外, 另有无数普通将士随军西去, 将要征战沙场。他们此去, 却与功名利禄无关,他们中的很多人,此生再也没有机会重履故土, 名姓也不会被人记住。待他们父母亲人的眼泪干透之后, 他们便永远消散在历史的尘埃里。因此这耀武扬威的大军出征,亦是无数寻常人家的生离死别。
  大军出征之后,便是热热闹闹的后宫大封。这次所封之人,多为资历较长, 膝下有成年子女的宫人。七阿哥生母戴佳氏、十二阿哥生母万琉哈氏、十六阿哥生母王氏、十七阿哥生母陈氏俱在受封之列。
  十六阿哥生母王氏被封了密嫔,十六阿哥多年以来的心愿得偿,心情大好,见石咏忙得脚不沾地,便大发慈悲,将唐英提起做造办处的郎中,免去了石咏“署理”的头衔。石咏的好友升官,而自己身上的担子瞬间减去一半,对十六阿哥的“体恤”异常感激。
  造办处的差事一去,石咏只剩营造司的事务,登时轻松了很多。因为接下来的秀女选阅便就此与他没什么关系。
  原本因为太后孝期的关系,众人都猜今年的秀女大挑会押后一年。没想到皇帝决定速战速决,为太后烧周年之后,便在宫中举行秀女选阅。选阅一共只进行七日,主要是为宗室子弟与前来求亲的蒙古王公选取适龄女子。这毕竟是皇家内务,与朝事外臣俱无涉,只需辛苦内务府一部分官员与内廷的各处,进腊月之后,各处依旧忙碌,比往年尤甚。
  听说了秀女大挑的消息,荣府那边便往石家递了帖子,邀请石大娘王二婶带如英前往。石咏这时候手头差事已经办得差不多,索性请了一天假,陪母亲妻子过贾府作客。
  荣府的意思很明显,想再请如英指点指点探春,免得荣府的姑娘家入宫选阅之际出笑话。然而在石大娘与如英等看来,探春的规矩学得不错,再加上她本就生得好,性情爽利、谈吐大方,虽说出身略低了一些,但想将来指婚不会比的迎春差。
  但入宫选阅依旧有些不为人知的门道,如英原本就与探春交好,这次更是直接去了探春所居的闺房,两人一处,详详细细,将一应细节都交待了一遍。探春则听得一时脸红,一时骇异,知道如英说得是过来人之言,连忙凝神将如英所说全部记下,心里暗暗感激。
  除了探春之外,如英亦与荣府中其他几个姑娘都混熟了,见到史湘云便恭贺:“史大姑娘大喜了!”
  史湘云出阁在即,最经不住人打趣。如英一说,她便红了脸躲开去。如英赶紧笑着将她请回来,说:“这不过是再拘束个两月的工夫,两个月之后,便可以自由出来走动了。”
  史湘云却羡慕地冒了一句:“英姐姐,谁都跟你似的,婆婆和婶子都这么疼人,从不拘着你,各处走动也都带着你。”
  如英一怔,心想这也是。她如今依旧算是新媳妇,但是一定程度上比寻常大族里的新媳妇要自由得多。婆母婶娘不仅不让她立规矩,也乐意带她出门交际走动。史湘云大约是已经打听到夫家严谨古板,所以心生羡慕——只是如英听听,怎么觉得这话有点儿不大入耳呢?
  如英不以为意,这话笑笑就过去了。宝钗为免如英尴尬,便给她引荐了自己的堂妹,薛家的姑娘宝琴。
  如英听丈夫提过薛蝌,说是这一位在此前内务府拍卖人参的时候给了不少助力,如英忙站起来与宝琴招呼,只说:“外子提起过令兄长,此前令兄给外子帮了不少的忙,原本我们夫妻还打算亲自过府相谢的,没想到今天竟在这里遇见了琴姑娘。”
  宝琴对如英观感亦好,听说如英的丈夫看重其兄,待如英自然也多些亲热。
  一时荣府的年轻姐妹们齐聚一堂,坐下说话。湘云最是好事,对宝琴说:“英姐姐的夫婿现今领着内务府造办处,听说好些玻璃、珐琅之类的奇珍造办处都能造了。你不若将以前在西海沿子那里得来的新奇玩意儿取出来给英姐姐看看。许是英姐夫见了,就晓得怎么制了。”
  如英刚待要解释,石咏如今已经不领着造办处的差事了,可是湘云嘴快,说动了宝琴去取新奇玩意儿去了。而如英亦对海外舶来之物感到好奇,当下便不多说什么,只等着宝琴。
  少时宝琴将东西取来,众人见是一只巴掌大小的镜盒,镜盒边缘镶着珐琅彩,镜盒表面则是一幅女子的上半身小像,只见那女子金发碧眼,穿着腰线极高的纱织裙袍,领口却开得极低,袒露出一大片肌肤,衬得颈间戴着的一条宝石项链熠熠生辉。
  若是将这镜盒打开,里面便是一面小镜子,照人十分清晰。
  “如今大家都用惯了大穿衣镜,原是不怎么在乎这样的小镜子。不过我昔年随父亲去西海沿子的时候,还从未见过那么大、那么平整的穿衣镜,只觉得这种小镜子小巧有趣,就带了几个回来。”宝琴向旁人讲解这镜子的来历。
  “琴妹妹去过西海沿子?”此间旁人大多听说过宝琴的经历,唯独如英是头回听说,十分惊异,又稍许有些羡慕。她自己最远也就是去热河走过一遭。没想到宝琴竟然有这样的机会。
  “是小时候的事儿了。先父在时,的确带我去过一回。那时候小,不懂事,在海上行舟数月也不觉得苦,如今再想想,自己也觉得很惊异,不晓得当初怎么能撑得下来的。”宝琴笑着谦虚。
  “妹妹可有见过长得像镜子上的人物?”听见宝琴说起海外的见闻,荣府的年轻姑娘们都生了兴趣,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见过,那时我曾随父亲到西海沿子岸上买洋货,就见过一个真真国的女孩子,几乎和这画儿上的一模一样,也是金黄的头发,打着联垂,满头戴的都是珊瑚、猫儿眼、祖母绿这些宝石,身上穿着金丝织的锁子甲洋锦袄袖,带着倭刀,也是镶金嵌宝的。1”
  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如英笑道:“又是锁子甲又是带刀的,难不成洋人里还有个花木兰不成?”众人都笑着称是。
  宝琴提起的这女孩子也通中文,说是读过四书五经,还能做诗。这下子大家都生了兴趣,闹着要宝琴将那诗也说给她们听,各自咂摸,比比自己如何。
  “琴妹妹,你会说洋文么?”如英好奇地问。
  宝琴笑着点点头,只说小时候学了一点点,但也只有见面问候的程度。
  “英姐姐,你想那真真国的女孩子汉话说得这么好,可见海外受本朝教化影响亦深。她们会汉话不久好了?咱们未必非得懂洋文,才能了解洋人的东西啊!”湘云对如英的问题颇有些不以为然。
  “此话也不尽然,”宝钗不同意,“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若是连对方的语言文字都全然不通,又谈何‘了解’二字。”
  如英颇为欣赏宝钗的话,湘云也没有异议。只是她们闺阁中人,本无必要想那么远,当下有人岔开了话题。少时开席,便更无人提及此事。
  待到石家一家人作别,宝琴将如英送出几步,悄悄塞了一包东西给如英,对如英说:“今日见姐姐喜欢,便将昔日在西海沿子得的一两件小玩意相赠,万望姐姐不要嫌弃!”
  “岂敢!”如英连声道谢,知道这是求也求不来的东西,赶紧收下了,又从头上摘了一只点翠的步摇,送给宝琴,算是回礼。宝琴笑着受了。
  石咏那边,则差不多无聊了一整天。贾府这边,贾政点了学政,尚未回京;贾赦听说是个“小辈”携眷上门,也懒得理会,乐得在自家内院胡混。唯一出来待客的就是宝玉,薛蝌作陪,三人坐在一处,不知说了些什么。
  待到后来石咏实在是有些耐不住了,找了个借口,将薛蝌请出贾府喝茶。此刻少了宝玉,两人说起生意上的事,再无需顾忌宝玉是否感兴趣。石咏见薛蝌颇有愁容,小心问起,却听说是其妹的亲事不顺逐。
  原来薛蝌之父早年还在的时候,为宝琴定了一门亲,说的是梅翰林之子。可是后来梅翰林入京赴任,举家搬迁,就再没提过此事。如今薛家便十分尴尬,赶着上门嫁女吧,好像是有失分寸,但是一味等待蹉跎,也不是办法。
  石咏亦觉得这门亲不靠谱,梅翰林与皇商之家结亲,多半看中对方财势,然而后来入京为官,想必又自矜身份清贵,嫌弃对方铜臭之气太重,又拉不下脸退这门亲,所以便使一个“拖”字诀。毕竟婚姻双方,往往是女方更得不得,待到薛家等不得上门的时候,梅家便顺势退亲,将退亲的缘故都推到薛家头上,这就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薛蝌觉得就是这个理儿,可是眼下又没什么办法。
  石咏觉得这种情形,即便薛家想了办法,以势压人,勉强梅家娶了宝琴,日后也未必会待见这个媳妇儿。既然对方不愿做亲,一拍两散便是。但偏生梅家这样拖着,做事实在不地道。
  “薛蝌兄弟,我与堂兄乃是好友,又与你一见如故,有句不太中听的话,你即便不愿听,我也想要讲。”石咏是这番态度,旁人对他坦诚,他便也对旁人坦诚,“令妹的终身幸福与对外的名声,哪个更重要些,你可能必须要有个取舍。”
  薛蝌一凛,当即点头表示受教。
  石咏见他一脸的肃穆,怕是已经有了决断,便再补一两句安慰:“其实也无须担忧,以你的才具,将来必会有崭露头角的机会。只不过不一定是在这京中。若是担心令妹的名誉,不妨在南面为令妹另寻归宿,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若是宝琴被退了亲,在京中想要另行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就要难一些,倒不如薛家兄妹回南之后,再行慢慢物色。但关键是与梅家要彻底说清楚,免得日后再生直接。石咏点了点薛蝌,对方便心中有数。
  一时石大娘等人从荣府中出来,石咏接了母亲婶娘媳妇,迎着女眷们回家。
  一到家,如英已经喜孜孜地将宝琴所赠之物取出来,献宝似的给石咏观看。除了那只镜盒上绘着西洋美人的小镜子之外,宝琴还赠给如英一本小册子,上面满是洋文,书页上还装饰着各种各样的花草纹样,甚至那些洋文的字母也被绘制成花草的样子,非常可爱,是一本颜值非常高的小册子。
  石咏接了册子,但见不是英文,立刻抓瞎。但好在造办处画工处现有两个专门给皇帝绘制肖像的西洋画匠。石咏当即答应如英,回头去请教一下,这究竟是什么样书册。此外,他也鼓励妻子多收集了解些有关西洋的事物,将眼界放开阔些,没坏处。
  “如英既然有兴趣,便该多知道些!”石咏道,“天下这么大,不止咱们脚下这一点点地方。眼界宽广些,即便每天一样过着平平常常的日子,也会比旁人过日子过得有趣,因为你心里盛的天地,可不止眼前这么些了。”
  他见如英兴致颇高,当即开了东厢,从架上的书本里抽了一幅舆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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