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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面(五)

  苏青瑶听了她的话,展开热毛巾,擦擦脸。
  洗完澡,两人坐在沙发上吃了几块点心,然后漱口上床。谭碧说要与她睡一起,踢踏着拖鞋抱着枕头过来。苏青瑶自觉往右侧挪。两人并肩躺下,有种莫名的兴奋。
  苏青瑶牵住谭碧的手,一片黑暗中,她将脸颊慢慢挨近对方赤裸的肩头。洗浴过后,乌黑的长发沁着冰凉的水汽,倾泻在谭碧颈窝。她忽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学校,大家等熄灯,背着修女姆姆睡到一个被窝,聊《礼拜六》里连载的爱情故事。
  谭碧翻身,面对她,胳膊紧紧搂住苏青瑶。她恍惚间回想起自己十四岁前,也曾这样抱过书寓里的小先生,眼对眼、鼻对鼻,胳膊缠胳膊,仿佛同一树干长出的两条枝丫。她那时还很干净,也还有自尊。
  两人不说话,很久后,不知谁的手先摸到了对方的小肚子,“好痒的”,有一个说。话音方落,她俩忽得在被窝里打闹起来,你推我一下,我拉你一下,互相挠痒痒肉,像两只小鸟儿。谭碧力气大,一把掀开被子,扑到苏青瑶身上,擒住她的手腕。苏青瑶斗不过她,只得气喘吁吁地求饶。
  谭碧俯身,亲了下她的脸蛋,调侃道:“小娇娘涂得什么胭脂,真香。”说罢,足尖勾住被褥,拉回来。
  “就知道拿我寻开心。”苏青瑶瞪她,似怨似嗲,娇得不行。
  “好啦,我再亲亲你,不气了。”谭碧笑着,又捧起她的脸,在两颊各亲一下。“这一口值几十大洋呢。”
  苏青瑶眼皮一低,抱住谭碧的右胳膊,重新躺下。
  “阿碧,你是哪里人?”她没话找话。
  “苏州的……没同你说过?”
  “没。”
  “无所谓,你当我是上海人好了,反正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回苏州。”谭碧道。“上海就这点好,甭管你从哪儿来,只要能在这站住脚,你就是这里的人。”
  苏青瑶轻轻应了声,侧躺,额头偎着她的肩。
  窗帘拉到中央,留着点街边的光,照进来,水波纹似的。墙壁倒映着两条细长的影子,夜风里飘荡,是晒出去的玻璃丝袜。苏青瑶盯着那影子,恍惚间觉得那模模糊糊的虚影蔓延到地板,爬上额头。
  心尖一凉。
  她算是哪里人?恍惚间,苏青瑶想。
  照理说,她应当是合肥人。她出生在合肥,爹娘都是安徽人。可她八岁跟着父亲来上海,早不会说江淮官话,反倒讲得一口流利吴语。那是上海人?也不算。她太老了、太旧了,古中国的灰鳞粉似的撒了一身,是漆器镶嵌的螺钿,墨黑里一点诡谲的华彩。
  她又想起徐志怀。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嫁给志怀,按理说也是宁波人。可丈夫的老家,她只去过两回。
  头一回是刚完婚,他说要带她回祠堂,给列祖列宗看。苏青瑶以为是新娘子回乡见长辈,特意带了许多东西。
  从杭州坐火车去宁波,一路上,他不说话,只管自己看报。苏青瑶有意讨好,拽拽丈夫的衣角,面颊蹭着胳膊滑到肩头,要与他看同一份。徐志怀似是嫌她烦,翘起二郎腿,稍稍侧身,避开她。
  恰巧列车员经过,推车里有卖报纸和龙井茶,苏青瑶想要,小手拍拍他的大腿,细声细气地央求丈夫给自己买。徐志怀哗啦一声折起报,盖在膝上。他瞥了眼妻子,沉下脸,神态有种怪异的尴尬。
  “没必要,等下就到了。”他说。
  到站,因为东西太多,苏青瑶跑去找来一个挑夫。徐志怀在月台等,见了挑夫,皱皱眉,似是不满沉重的行李。那挑夫挑着担子,将行李搬到车站外,擦擦汗,摊手问雇主要钱。苏青瑶没钱,只得向徐志怀讨。徐志怀听了报价,又是皱眉。
  “雇贵了。”他说着,从钱袋里取铜角子。
  分明没怪她,可不知怎的,苏青瑶的心咯噔一下,慌了。
  说不上来。
  两人在徐家的老宅住了五天。
  有一晚,他出去。第二天起来,同他家里的女眷同桌用午饭时,才知道,他独自在祠堂呆了一宿。那时,告诉她这个消息的女眷脸上,泛起微妙的怜悯和鄙夷,好似在说,这才结婚呢,就留不住丈夫了?真没用。
  苏青瑶听着,脸上略有些挂不住。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用完饭,她逃似的回屋,甩掉高跟鞋,扑倒在被褥。前日才从箱子里取出的棉被,散发着老旧的木头味。苏青瑶蜷缩在架子床上,愣愣望着围栏投射在被单的影,也是细长条的,仰头望,是一串精巧的花纹。模糊的天光透过雕花,漏下来。她看着看着,突然哭出声。她好想回家,至少家里的小阁楼是她独有的天地,周末还能去教古诗和钢琴,孩子们喜欢她,太太先生们待她也蛮客气。
  可凋敝的大家族出来的女学生,天生要结婚。学法文、英文,练钢琴、书画,都只为了嫁给更好的男人。
  父亲说,人有三六九等,富贵女人富贵命,下贱女人下贱命,不一样,她是没吃过苦,才心心念念要出去。真出去干两天,就明白了,跟外面比起来,待在家里有多好。男人在外赚钱养家,辛苦受累,女人只需要在家辅佐丈夫就行。给你谈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你还闹,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越想越难受,索性抱着被子,嚎啕大哭。
  哭到累极,昏昏沉沉睡去,晚饭也没吃。
  等天黑,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苏青瑶翻身,猜是徐志怀回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床畔。她还没十分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叫“志怀……”徐志怀敷衍地应了声,坐到她身侧,伸手去拧旗袍的盘扣。
  刚成婚那会儿,他在这事上好像有瘾,三天两头弄。有时一天三四回,不管她乐不乐意。黑灯瞎火的,他脱干净她的衣裳,掰开腿,两手直往腿心摸。指腹摸索到少女花蕊娇气的轮廓,掰开一个柚子般,硬生生分开缝隙,叫拇指压进去。
  她喊疼。
  他顿了顿,俯身亲她的眼睛,泪痕未干,湿漉漉的睫毛沾湿了他的唇瓣。苏青瑶抬手,想推开他,男人却捉住她的手腕,把纤细的手指塞到后牙槽反复研磨。
  可能是不耐烦,没亲太久,他单手拧开西裤的纽扣,膝盖顶开她重新紧闭的双腿,将那物什往娇嫩的穴里塞。
  苏青瑶脸埋进枕头,总觉得小腹被插得隆起一块,是他阴茎的形状,可摸过去,又很平坦。
  架子床吱呀吱呀晃。
  苏青瑶也随着节拍,在他身下飘飘荡荡。
  不知过去多久,她忽然感觉小腹有股热流在往外淌,不是因为舒服,更像在渗血。他们新婚那晚,就搞得被子上沾了一滩暗红色的血,苏青瑶记在心里,总有后怕。她才十六,几个月前,被关在教会学校,连男人的手都没摸过。
  她发抖,极稚气又极可怜地说:“出血了,志怀,你停一停,出血了……”
  男人的唇短暂地触了下她的耳垂,接着掌心探到交合处,摸了把黏腻的水液,凑到鼻尖闻,没一点血腥味。
  “没血。”徐志怀嗓音低沉。“你别动,会滑出来。”
  “疼。”她抽泣。
  徐志怀粗喘着咬住她的后颈,额头抵着她的长发,使劲将她摁下去。
  “忍一忍。”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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