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这人细思良久,还是做出妥协决定,那药还能勉强均出一次配置的分量,就多给章芷莹一次机会吧。
  只是那药还有大用,倘若下一次同样失败,那便无法再度均出了。
  这人嘱咐小丫鬟,“你切要谨记,一定要确认安全后,才能上前去取,若是有所怀疑,宁愿放弃,也不许擅进。”
  小丫鬟郑重答应一声。
  *
  信笺放进洞窟以后,由徐非亲自领人,层层蛰伏在附近,一旦有人靠近,绝对无逃脱可能。
  这些人,都是仔细筛选出来得顶级暗卫,功夫了得,潜伏技能一等一,肯定不露半点破绽。
  然而,即便是如此,足足过了好几天,依然一无所获。
  徐非禀报时,这一贯冷静自若的暗卫首领,也忍不住蹙了蹙眉心,他寻常绝不会如此,只是这事太过要紧,一直在威胁着主子的安全。
  赵文煊食指轻敲书案,道:“耐心些,这人若非如此谨慎,也不能蛰伏多年。”
  徐非定了定神,应了一声,便利落告退,出门继续监视去了。
  这般不动声色的日夜潜伏监视,最终卓见成效,一日清晨,前方有暗号传过来,听音分辨,是一个疑似目标在靠近。
  徐非精神一振,立即以暗号传递消息,让各处岗哨严密监视,绝不能打草惊蛇。
  他抬起眼帘,紧紧盯着不远处的那个洞窟。
  清晨的花园子,格外冷清。
  昨夜刚下了一场初雪,不大,但也让树梢墙头,沾上点点素白,湖边的风格外大,途径此地赶去上值的下仆们,个个缩头缩脑,步履匆匆。
  有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头扎双环髻,身穿一件灰绿色棉袄,正捧了个填漆茶盘,低头经过湖边。
  一切看着并无异常,只是四下无人时,小丫鬟却突然脚下一拐,转进了一条石子铺就的小岔道。
  小丫鬟神色很平静,步伐一如既然,若非这石子路被监视着,她根本看不出半分不妥。
  她走了没多久,便见了假山,小丫鬟一路行来,其实已经在小心打量左右,如今见再无异常,她加快脚步,闪身进了某个洞窟。
  小丫鬟一脚踏入,探手取了书信,揣进怀里,然后立即离了洞窟,接着低头往前走去。
  她动作一气呵成,极为迅速,错眼间便完成了。只不过,周围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小丫鬟的行为无所遁形。
  徐非眸中闪过欣喜,他示意身边属下附耳过来,吩咐立即去给主子报信,然后一挥手,领人悄悄跟了上去。
  属下领命后,脚尖一边,身影无声无息消失,直接往前殿方向掠去。
  “启禀殿下,就在刚才,已出现一小丫鬟,将洞窟中书信取走。”属下请安后,利落禀报。
  赵文煊站起,“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有如此能耐。”他狭长黑眸微微一咪,闪过一抹厉光,迈开大步,往殿外行去。
  *
  小丫鬟取了书信,如往常那般不紧不慢地转了一圈,方启程回了院子。
  徐非一见这个院子,瞳孔当即一缩,他大惊之下,呼吸难得乱了一拍,蹙眉吩咐道:“来人,去把殿下请过来。”
  “不必去了。”
  男声格外低沉,说话的人正是赵文煊,他已经到了,此时正几个大步行至徐非身后,面无表情看着这个院子,眸色晦暗难明。
  徐非等人正要见礼,赵文煊挥手免了,顿了片刻方举步,进了院子。
  再说那个小丫鬟,她一进院子,脚下急了几分,疾步行至正房前的小抱厦前,她敲了敲门。
  “进来吧。”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门只是虚掩着,小丫鬟闻声推开门进了屋,再回身把门关上。
  一进门,便立即嗅到浓浓的檀香味,这处小抱厦,原来是一处佛堂,入门左手边放置了一佛龛,其上供了佛像,三柱清香正燃了一半,袅袅烟雾升起。
  室内一如既往没有燃灯,很是昏暗,那人正跪在佛龛之前的蒲团上,半阖的双目捡着佛豆。
  小丫鬟上前,将书信掏出来,递了过去。
  那人捡佛豆的动作停下,张开双目,接过书信扫了一眼,随即嗤笑道:“她信誓旦旦,说下次必能成功。”
  小丫鬟没搭腔,只安静地等着。
  这人对王妃不置可否,不过,先前已决定再给对方一次机会,这点倒没有改变。
  这人站起,取出之前那十几种配药,仔细调制妥当,最后,这人来到佛龛前,扭动机括,打开暗格,探手取出一个物事。
  这物事原来是一个拇指大小的青花瓷瓶,极为精致,这人动作很慎重,显然瓷瓶里的东西很是珍贵。
  这人郑重打开瓷瓶,从里头挑了些许白色粉末出来,看了看,又往瓷瓶颠回一些,这样来回几次,方确定了最终分量,加进原来的药粉中。
  这人先是小心把瓷瓶子收妥当了,随后才调均匀案上药粉,最后用纸包了,才转身,递给小丫鬟,道:“你写张纸条,告诉她,这药珍贵,已是没有补充,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小丫鬟站立的地方,刚好毗邻窗棂子,此时虽是清晨光线不充足,但还是有的,屋内这一小块地方最是明亮。
  天光透过窗纱,投入室内,这人上前一步递药,一张脸刚好暴露在光线中。
  这人原来是个女的,看着有些年纪了,双鬓染霜,脸上沟壑纵横,两道法令纹格外明显,不过她神情严肃,明显平日是个不拘言笑的人物。
  她赫然竟是白嬷嬷。
  第73章
  槛窗上的窗纱被挑开了个不大口子, 这位置虽偏, 但一眼看过去, 刚好将屋内大部分地方尽收眼底。
  从小丫鬟进门,到白嬷嬷取小瓷瓶, 再到配完了药, 赵文煊皆一点不漏看了个分明。
  此情此景,心头最后一丝侥幸之意尽去。
  他下颌紧绷,眸底波澜骤起,又渐渐归于平静, 末了,黝黑的瞳仁如同深深的古井,再无法得见半分情绪。
  赵文煊收回视线, 举步离开槛窗, 徐非等人悄无声息跟上。
  小抱厦中。
  白嬷嬷眼皮子有些耷拉,微微垂目,掩住眸中一切,她面无表情,将小药包递过去。
  小丫鬟抬手接了,道:“嬷嬷, 我马上去办。”
  白嬷嬷闻言,沉默片刻后, 只微微点了点头。
  小丫鬟也不以为意, 对方向来是这个模样的,她将小药包揣进怀里收好, 便举步行至房门旁,抬手便将隔扇门打开。
  “啊!”
  门打开同时,一声尖利的惊呼声骤起。
  发出惊呼声的,正是那小丫鬟,她本表情闲适,谁料打开房门随意一看,一个晴天霹雳竟兜头劈下,让她心中巨颤,禁不住大惊高呼。
  门外赫然站了七八个人,为首一个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一次玄色团龙蟒袍,身材高大,器宇轩昂,通身气势凛然。
  他竟是大兴王府的主人,秦王赵文煊。
  女声尖锐高昂,赵文煊却置若罔闻,他面无表情,视线越过小丫鬟,直直看向房内另一人。
  此时,白嬷嬷亦被呼声惊动,她本欲侧身往佛龛方向行去,如今闻声骤然抬头,正正好对上赵文煊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眸。
  此情此景始料未及,白嬷嬷有些浑浊的老眼倏地睁大,头脑一声轰鸣,向来镇定刻板的她手足无措,脚下连连倒退两步,直到身体碰在一旁的蜻蜓腿高脚圆几上,方勉强止住。
  她的动作很重,高几承受不住,晃了好几下才堪堪立住,不过,置于几面上的白底缠枝纹青花大花瓶却没这么幸运,直接被撞翻在地,“噼啪”一声脆响过后,大花瓶粉身碎骨,再难觅原状。
  碎瓷飞溅,声音极响,大花瓶刚好砸在小丫鬟脚边,她本就胆战心惊,如今又受惊吓,突兀再次尖叫起来。
  “啊啊!”
  立在主子身后的徐非一挥手,两名暗卫上前,直接捂住她的嘴,将其挟制出了抱厦,押了下去。
  至于屋里的白嬷嬷,徐非清楚对方的特殊位置,他并没有轻易插手,只分出人手去搜查院内其他地方,剩余人手则团团围住抱厦,守在屋外候着。
  这人,非赵文煊亲自处置不可。
  赵文煊抬眼,静静看着白嬷嬷,他们有备而来,自然要连根拔起,方才屋里两人说话声音虽不高,但该听到的,他一字不漏。
  白嬷嬷与他相视一瞬,立即便如触电一般挪开目光,垂下眼睑。
  赵文煊伫立良久,方有了动作,他举步,迈过门槛,进了屋站在房门处,看着七八步外的倚柱而立白嬷嬷,沉默半响,方问了一句话,“为什么?”
  这是赵文煊唯一想问的话。
  最震惊的时候,其实是在刚看见这个院子那一刻,这个院子位于王府西路,虽不大,但朝向极好,是赵文煊刚就藩时,就拨给白嬷嬷养老的了。
  白嬷嬷虽名为下仆,但实际待遇已与主子无异,住在院子正房,有太监丫鬟伺候,因为她得王爷看中,地位格外尊崇。
  对于这个奉亡母之名,来到他身边伺候他的老仆,赵文煊扪心自问,他对白嬷嬷绝对挑不出岔处,甚至连后宅都毫不犹豫交到对方手中,为什么?究竟为了什么,对方会这般辣手无情。
  不但是他,即便连他刚出生的小儿子也不放过,仔细调配了毒药,送到章芷莹手中,欲置钰哥儿于死地。
  赵文煊震惊愤怒难以言喻,强烈的背叛感挥之不去,但他到底是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的人了,从刚进院子到此刻,历时不短,他已将翻涌的情绪压了回去。
  “嬷嬷,究竟是为什么?”赵文煊声音不大,较平时暗哑一些,但在寂静的屋内尤为清晰,他问道:“她许了何种好处与你?”
  才能让你背叛了两代主子,狠下心肠,暗下毒手,欲取他父子二人性命。
  赵文煊目中终究闪过一抹沉痛,被全然信任、半仆半长辈的白嬷嬷背叛,对他打击不可谓不大。
  须知白嬷嬷并非寻常仆妇,她是赵文煊生母章淑妃的乳嬷嬷,章淑妃刚出生时,她便伺候在侧,多年来忠心耿耿,因此,章淑妃才会将年幼的儿子托付给她照顾。
  白嬷嬷到了小主子身边后,秉承一贯形象,精心伺候,是以,赵文煊多次清洗身边,却从未怀疑到她身上去。
  说句实话,赵文煊为人敏锐,城府不浅,白嬷嬷自幼便伺候在他身边,这足有近二十年时间,若对方全是虚情假意,他肯定能发现端倪的,只是并没有,这就能肯定,白嬷嬷对他乃至逝去的章淑妃,忠心肯定是有的。
  最起码,曾经是有的。
  只不过,这份忠心,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悄然变了质。
  前世今生之事瞬间晃眼而过,上辈子一家三口无一善终的画面最终定格,赵文煊身侧两手倏地紧攒成拳,黑眸中狠戾光芒一闪而过。
  不得不说,这个下毒者虽不是主谋,但她却是整个悲剧的重要推手,不可或缺。
  赵文煊恨极,无数次要将此人吃肉寝皮,今天白嬷嬷被猛然撕开伪装,往昔所有情谊俱已荡然无存,余下的,只要深仇大恨。
  他的目光摄人非常,白嬷嬷无法忽略,她嘴皮子抖动半响,方哆嗦泣道:“殿下,殿下,老奴是受人要挟,情非得已啊!”
  白嬷嬷潸然泪下。
  赵文煊话里的是“她”,而非“他”,屋中二人,不论是他本人,还是对面的白嬷嬷,心中都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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