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果然,田氏道快了,“去年也旱,到了这会还是下了。龙王爷许是打盹去了,又给忘了。”
  田氏长长地叹气,她怀里的小乙抬头望天,细细的脖颈撑着大大的脑袋,细声细气,“龙王爷,龙王爷!”
  说着探出身子去抓魏铭,“哥哥编蚂蚱!”
  上次给崔稚编鞋,还有几根蒲草没烧,魏铭点头同小乙道好,将蒲草捋顺,一时却想不起来蚂蚱如何编了,到底不似草鞋,中举之前他编过好些年,后来去广西上任,舍不得脚下布履跋山涉水,半路编了草鞋穿上,倒是走的得劲,到了治地,人还以为是南北货郎。
  这一世不能这般了,重活一世,他怎么还能让婶娘和小乙过苦日子?
  况且还有个吃大鱼大肉长起来的人,既然留下了她,也不好让她饿着。
  只是他现下年纪尚小,父母丧期皆未过,一时不能科举。
  得想个旁的生计。
  不知道拟个假名,写几篇文稿能卖多少钱。
  什么春秋、传记、惊奇、演义就算了,八股文章又多年不写,荒废不少,若是点评朝中时政,以他现在的情形,触怒了谁再祸及家中,可就遭了,只能避讳地写些农事工事,又不知能否卖出去。
  话又说回来,只是现下怕连买纸的钱都没有。
  太子太师魏铭发下重生的宏愿,眼下竟不知该怎么赚第一桶金,由不得不仔细思索一番。
  小乙催促,他根本听不见,崔稚见他又开始放空,便拉着小乙的手同小乙玩,“小乙小乙,你为什么叫小乙呀?”
  小乙回答不了她这么深的问题,扭头求助田氏,“娘,为什么叫小乙?”
  田氏摸了摸她稀疏的黄发,“小乙是小燕子呀!咱们家有小莺小雀还有小燕,多好呀!”
  话说到这,田氏脸色忽的落寞,崔稚刚要问小雀是哪个,就被魏铭叫住了,“帮我拉一下蒲草。”
  崔稚被这一喊,一下反应了过来,小雀应该是小乙的姐姐吧!
  她赶忙去替魏铭拉蒲草,却见蚂蚱已经编好了,栩栩如生,刚要赞一声巧手,呼听身后田氏惊慌叫起来,“小乙?小乙!”
  小乙竟然晕厥了!
  “大夫!找大夫!”
  崔稚慌忙喊道,但田氏却哭道:“没有大夫!村里白老爷子是大夫,可他去年就没了!”
  竟然没有大夫?!在现代生活惯了的崔稚,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
  “那……那……”
  “我去请白婆婆!”魏铭突然道了这一句,转身没入了夜色。
  白婆婆很快跟魏铭跑了过来,她一看小乙这状况,便问田氏小乙都吃了什么,得知小乙吃了两日的米汤水,哎呀叫了一声,“中毒了!陈米中毒了!得让她吐出来!吐出来!”
  崔稚和魏铭几乎同时反应了过来,陈米中毒,那可是要人命的!
  当下白婆婆已经同田氏一道,倒了小乙上半身,扣她嗓子眼,手法虽然粗暴,但果真让小乙吐了出来。
  “黄曲霉毒素中毒……”崔稚在旁紧攥了手,“光吐不够吧?是不是还要排干净?!”
  这个时候,崔稚也顾不上装小孩了。魏铭看她一眼,也道是,叫了白婆婆,“婆婆家里可还有大黄?”
  白婆婆连连道有,喊了后边刚跟来的小孙子,回家取大黄给小乙排泄。
  崔稚和魏铭皆松了口气,又听白婆婆道:“这些粮食都是陈粮,光翻晒煮熟不行,要拿盐洗了再吃,不然小乙这样的小娃,根本受不住!”
  田氏连连点头,崔稚却问,“那得多少盐?如何够?”
  古代食盐都是管控的物资,魏家这样一穷二白的人家,怎么能得许多食盐洗米?
  她疑惑,田氏却不疑惑,连道:“够得,够得!家里有的是盐!”
  第11章 有盐就是有钱
  田氏没有说大话,家里确实有的是盐。
  他们所处的大兴朝,食盐施行管控制度,每家每季能领多少,都是有数的,由里长分发,以免普通农家买不起盐。
  原本也是刚够吃用,但是两年饥荒闹下来,连粮食都吃不上了,哪有盐的用武之地?
  最多,村人用盐来洗陈粮,能减少中黄曲霉毒素的几率。
  崔稚看着田氏掏出一大袋盐来,心跳快了几下。
  “从前年景正常的时候,这盐够吃吗?”
  “够是够,却也是刚刚够,还得紧巴些用。”田氏答道。
  “那若是用完了,盐可有其他地方能买?”
  田氏奇怪地看她一眼,“从私盐贩子手里买盐,抓到了,那可是要抄家流放的!况且贵得很,咱们哪里买的起?”
  崔稚听了,眼皮眨巴两下,“咱们家这么些盐,就没想着卖一卖?”
  田氏却是笑了,“往哪里卖?家家都不缺盐。”
  田氏忙着抓了盐洗米,崔稚给她帮忙,魏铭站立一旁,看看家中的盐,又看看崔稚,脑中全是她刚才的问话——
  “咱们家这么些盐,就没想着卖一卖?”
  贩卖私盐是死罪,可他们手里的本就是官盐,且这等情形各家都有,要是真能用这些余盐换钱换粮,便是铤而走险一番也是好的。
  不然果真吃陈粮撑到朝廷赈灾粮拨下来吗?
  他记得上一世,众人翘首期盼朝廷赈灾粮来,但真正拨来的却不过了了,一到冬日,不少人便饿死了。
  现下山东各地都不缺盐,需盐的营生也因为无粮无钱没必要屯盐,即便有人要,也是要压价的,只能卖往外地。
  只是这样一来,成本、变数都增加了,若是再被抓到误以为是私盐贩,有理也说不清。
  魏铭自不肯轻易放弃,准备写画一番细细思量,却被人拉了衣角。
  是崔稚。
  “木子,你知不知道盐价呀?”她问。
  “三钱银子一斤盐。”魏铭答道,见她面露困惑,解释道:“若论寻常年景的米价,一斤盐等同一斗五升米。”
  崔稚嘴里重复着,拉了他到院子里,捡了树枝又开始画符。
  魏铭见怪不怪,知道她在算数,又补充道:“水旱荒年,斗米千钱,如今虽有官府赈济,一斗米约莫也要一两银子。”
  魏铭只能估摸这么一个数出来,具体价值几何,他现在这个身份,真是无从问起。
  崔稚还在画符,“一两银子是十六钱?一斤也是十六两?”
  “嗯。”魏铭应了一声。
  他还在想如何把村人手里的盐运出去,去外边换粮。毕竟按照正常年景折算,一斤盐换的米,够一人省着吃半年,似方才婶娘拿出的余盐,不止一斤,去掉洗陈米的部分,剩下的,还能换得不少粮食。
  不得不说,崔稚这个想法确实值得一试,但是怎么走通这条路,是难题。
  前一世的人,还能用上吗?
  魏铭正想着,崔稚又拽了他,魏铭低头看去,只见满地都是她画的符。
  她仰着头,却不同他说符的事,兴奋道:“有盐就是有矿呀!明天咱去一趟县里,县里应该有收盐的大户吧!低价用盐换钱,再拿钱去外地买粮!”
  魏铭听她说得,倒有些道理。
  直接用盐换本地粮食肯定不值,所以换了钱再去外地换粮,虽然压低了盐价,但也能换成,只是路途遥远,一路都是饥民,运送就得废去不少。
  他提醒她,“那得多少粮,才够车马损耗?”
  她愣了愣,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只怕是把这一里的盐都收来,也不够折腾的,更何况拿什么收盐呢?
  她有点气馁,树枝戳着地上的符,一会就戳的没了原型,“衣食住行用处处受制,人家穿越都呼风唤雨的,我怎么连饱饭都吃不上呢?我怎么没投身到大户人家?”
  她抱怨着,忽的一顿,“唉?大户人家的地里也不能凭空长出粮食吧?他们就甘愿吃陈米?他们这么有钱,怎么吃饭?”
  魏铭也被她说得怔住。
  他想起来了。
  后来安丘县又遇上了一次饥荒,那会他考中了秀才,去县里看望一位同窗,当时便听得同窗说,隔着一条街的县里富户,如何每日里烟火飘香,连得脸的仆从家中,都能吃上一年米,主家更是吃得新米,还是江南的粮商卖过来的江南新米!
  江南的粮商卖过来的江南新米……
  魏铭不由说出了口,“有外地粮商来卖米。”
  “啊!”崔稚惊叫了一声,“要是把盐卖给他们,岂不是皆大欢喜了?!”
  是啊……
  魏铭本还有几分顾虑,只被她这么一嚷,把顾虑都嚷走了。
  成不成的,总算找到了一条路,走一走再说吧!
  低头去看眉飞色舞的崔稚,谁料被崔稚一把捧住了脸,“木子真的不傻呀!知道这么多,可帮了我大忙了!两年的书没白读,有学霸气质!等我挣了钱,你好好读书,考个秀才回来!”
  说完,欢天喜地跑走了。
  魏铭觉得自己得适时表明身份,不能一味遮掩了。
  不然以小丫头的大大咧咧,还以为他是个小孩,随随便便就摸他的脸,太不像话……
  ——
  崔稚兴奋了一夜。
  第一桶金有多重要,她用脚指头都知道!这是启动资金呀,有了钱就能再生钱,她穿越一回,也得往人生赢家的路上奔吧!
  所以她的目标是,赚钱!
  翌日起了个大早,她看了小乙一回,见小乙病情稳定了,大黄却没怎么有,便直接道:“白婆婆家里也没大黄了,我和木子去县城,给小乙买点药材回来。”
  “去县城作甚?塔山下边那个村,也有个大夫,可以去他家问问,免得跑到县城这么远。”
  县城是有点远,走过去要一个时辰。
  但是崔稚心里有盘算,这县城还非得亲自跑一趟不行。
  她笑道:“就怕他家也没有,白跑一趟。再说了,说不定县城药铺能有旁的解毒药,我和木子大早就去,下晌就回来了!”
  田氏还是犹豫,“你和木子都还小,如何能去这么远的地方?认识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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