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这回考试他前后都坐了哪些学生?只要有成绩比他好的学生,他就有条件作弊,应该调查清楚,不能让他蒙混过去。万一他尝到甜头,到时高考也作弊抄袭,会毁了我们四中的名声!”
  老于沉默半晌道:“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我们不能草率地下判断。罗胜之前跟我说过,他这回月考会争取每门都考及格。虽然没能完全实现,但进步已经非常明显了。假如这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我们贸然说他作弊,可能会对他打击非常大,之后再要鼓励他就很困难了。”
  “他会努力?”郑老师冷笑,“我听说他跟另外那个复读生彭海宁走得很近,两人有早恋的迹象。要我说,会不会是女孩子跟他串通好了的,想办法帮他把成绩提上去,好继续光明正大的在老师眼皮子底下谈朋友,家里也好瞒天过海?”
  老于不吭声了,罗胜立下这军令状的时候,确实是因为跟海宁的座位调开了而意气用事,也提到如果能实现成绩的进步,就要让他们重新做回同桌。
  可他翻了翻考试时的座位安排,他们俩虽然在同一个考场,相距却非常遥远,要现场作弊几乎是不可能的。
  罗胜周围当然有比他成绩好的同学,可这也不能证明他就抄了人家的卷子啊!
  最后年级组长夸特出来主持公道:“大家也别争了,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关键还是在于有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作弊。这样吧,我看就把罗胜的卷子跟考场座位周围的那几位同学做个对比,要是真有雷同的,再做定论。”
  这事儿说起来简单,但要对比就得把他前后几个人的卷子全都收上来做比对,很难不引人怀疑。
  很快同学当中就有了各式各样的说法,传得最有鼻子有眼的当然就是作弊一说。
  罗胜本来还不知道这回事儿,谁有那个胆子当着他本人的面说他作弊呢?还是赵之玲支支吾吾悄声问他的:“罗胜,月考的时候你抄过谁的卷子吗?坐你周围的人试卷都被收上去了,到现在还没发下来。”
  他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的?”
  赵之玲缩了缩肩膀,不知该怎么说。她考试时就坐他斜前方,接受对比的几位同学里,她自然也没能幸免。
  罗胜很快反应过来。他说呢,这么大的进步,老师不仅没有当着全班表扬他,反而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连老于都刻意避开跟他的正面接触,想来也是怀疑他的成绩有假,正在暗中搜集他作弊的证据呢!
  天气本来就冷,再兜头一盆冷水,他整个人由内到外都像被冰封住似的,僵冷得无法动弹。
  他气炸了,可又无处宣泄,也不知怎么才能证实自己的清白。
  不过为什么要他来证明?犯了滔天大罪的人,尚且要遵循无罪推定的原则,到了他这里,凭什么要他来证明他的成绩是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不显荒谬吗?
  他冲到老师办公室去,老于看到他来,就放下茶杯,拉开椅子让他坐,摆出要恳谈的架势。然而罗胜只有一句话:“你觉得我考试作弊?”
  老于叱咤讲台也几十年的人了,眼下也有丝尴尬:“罗胜啊,这件事……”
  不,不用说了,他已经懂了。
  彭海宁跟他说过,高三是最值得拼搏的一年,因为将来他们就会发现,高考之后只要肯努力就能改变的事会越来越少。可现在,高考还没过去呢,他的努力却已经宣告是白费力气了。
  胸腔里像有一把火在烧,他的理智很快就化为灰烬,一心想的不过是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否则一定会发疯。
  他哗啦啦收拾好自己桌面上的一切,全班同学都逐渐安静下来,眼睁睁看着他拎着书包从教室里离开。
  在门口,他撞上海宁,她诧异地看他一眼:“你要去哪里?”
  他没理她,挣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又是一场作弊风波,但这次跟孙心雅那回是完全不一样的。
  海宁找到于老师,极力辩解道:“于老师,罗胜没有作弊。他这一个多月真的很努力在复习,有这样的成绩是理所应当的,我可以为他作证。”
  她声音微微发颤,像要哭出来了,实在是给急的,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于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他最近是在努力,但是……你看这数学试卷的选择题,他前面六个全对,后面四个全错,跟坐他后面的七班的同学是一样的。”
  “那也不能证明是他作弊啊!这回数学的选择题本来就是前面七个题比较简单,后面三个难,我也做错了一个……而且就算是一样的,又怎么能证明是他抄别人的,而不是后排的人抄他呢?”
  罗胜的理科基础并不是特别差,努力了那么久,何必要去抄别人的。
  老于为难道:“可郑老师已经打算给他数学算零分……”
  海宁心惊,这才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想想这段日子里她跟罗胜一起复习刷题的过程,她忽然理解了罗胜离开教室时的那种愤怒。
  如果这时候有人跟他感同身受的话,那就只有她了。
  第三十七章
  罗胜又连着几天没来上课,好在学校本来就要放寒假了, 大家都忙着做学期总结, 没多少人再关注这件事。
  然而海宁看着贴在教室后面的新一轮成绩排名, 罗胜的数学那一栏被红色字迹标注为零分, 怎么看怎么刺眼。
  她忘不了那天他离开时的愤怒和委屈,咬了咬唇, 把为他织好的那条围巾带上, 坐车去了罗胜家里。
  学校下周一就停课, 他手机也早就关机了,她又不知道他家里的电话好,并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家里。
  门铃按了很久都没人来开, 她有些焦躁,抬头看他房间的露台,却只看到窗帘紧闭, 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她的担忧像水草般疯长, 怕他想不开做什么极端的事,或是一个人喝多了闷在屋子里发生意外。他家里应该有人啊, 胖胖的田阿姨不是应该在照顾他吗, 怎么也不来开门呢?
  “你来找罗胜?”
  清朗好听的男声打断了胡思乱想, 她回头看到陈嘉木, 像抓住救命的浮木:“陈老师, 他家里怎么没人应门呢?”
  陈嘉木解释道:“快过年了,田阿姨回老家去了,他应该就一个人在家。正好, 我也是来找他的,一起吧。”
  “可是我按了半天门铃了,会不会不在家?”
  “不,他肯定在。”陈嘉木也抬头看了看,“这种时候,敲门的正确方式要改一改了。你让开一点,小心伤到你。”
  海宁站到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旁边花圃里捡了颗石头,扬手就往二楼扔了出去。
  玻璃窗应声而碎,不出三秒,果然听到屋里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罗胜嚯地一下推开露台的门,冲出来对着楼下嚷嚷:“陈嘉木,你是不是欠揍?”
  “瞧,出来了不是?”陈嘉木朝海宁笑笑,又仰起头说,“你准备玩自闭玩到什么时候,快点下来开门。”
  海宁也扬起脸看他。罗胜一接触到她的视线,满肚子火也发不出来了,低骂了一句,转身下楼来给他们开门。
  诺大的客厅冷冷清清的,餐桌上堆着刚吃完还没收拾的外卖饭盒,垃圾桶里方便面盒子成堆,看来他这几天过得相当凑合。
  陈嘉木淡淡地说:“还以为你在家修仙已经修成正果了,可以不吃不喝,看来还差的远着呢!”
  罗胜不说话,拿了两灌饮料给他们,自己坐在沙发上摸出烟来。
  “别抽烟了。”海宁冷不丁抽走了他手里的烟盒,“你有什么不痛快的,跟我们说吧。”
  陈嘉木已经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了桌上的狼藉,把门窗也打开通风,半开玩笑地说:“他不痛快从来都不说的,要么闷着,要么做点想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海宁老实地问。
  罗胜瞪了陈嘉木一眼,没看她,说:“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你已经一个人闷在家里好几天了吧,还要多久才能真正冷静下来?不管其他人怎么说,我相信你没有作弊,你的成绩是真实的,你自己也知道,那为什么还要生气?”
  “我没生气。”
  “那为什么不来学校?”
  罗胜冷哼一声:“去学校干什么,不是为了考个好的分数?考不好说我不上进,考好了就说我是作弊,那还不如不要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海宁也知道这件事是真正重挫了他的自尊,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海宁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想着是不是就这样默默地陪他一会儿就回去,心里拿不定主意。
  陈嘉木见状说:“别这么消沉,走吧,出去吃顿好的心情就好了,我请客。”
  两人都坐着不动,他看了看他们,直接往茶几一坐,对罗胜道:“上回你问的事儿,我打听到一点具体的情况,要不要说给你听?”
  罗胜心头猛震,下意识就去看身旁的海宁。
  她眸色清澈温柔,低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什么。
  他推了陈嘉木一把:“别在这儿说,今天不想听这个。你没事儿就回去吧,我姑妈要是问起,就说我没死,不用惦记。”
  “祸害遗千年,不用说她也知道,放心。”陈嘉木笑着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放在桌上,“明天是你生日,礼物给你放这儿了,要是心情好点儿了给我打电话,给你开个party还来得及。”
  见他要走,海宁连忙站起来:“陈老师……”
  “没关系,你陪陪他,我还有事儿要先走。”陈嘉木对她一向是和风细雨,“你要的听力资料我给你重新准备了一些,今天不知道你会来,所以没带在身上。下回吧,下回也该我正经请你们吃顿好的。”
  海宁点点头,送他到门口,上了一辆银色的沃尔沃。
  罗胜依然闷闷不乐,想要派遣空虚感就不由自主想要抽烟。
  “你不拆礼物吗?”海宁把陈嘉木留下的礼盒递到他手里,“拆开看看吧,说不定你喜欢呢?”
  崭新的掌上游戏机,美国都才刚刚发售,国内还没得卖,陈嘉木就给他带回来了,怎么可能不喜欢呢?要在平时他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开机战上几局再说,可现在他竟然一点心情都没有。
  海宁看到他手里拿的游戏机,就不好意思把自己书包里那双手套拿出来了。同样是给他的生日礼物,相比之下,她的礼物实在又寒酸,又老套,几乎是因为他先买了条围巾给她,又点明要她亲手做的东西,她才准备了这个,想他骑摩托的时候手会冷可以戴,但其实一点新意都没有。
  罗胜不知道她的心思,见她只是安静地坐着,就说:“你回去吧,不用在这儿守着我。”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几次撵她走了?海宁道:“要我回去可以,你先答应我……”
  “我什么都答应不了你!”他忽然拔高了声调朝她吼,“我他妈不仅是个学渣,还是个人渣,跟你不一样!你是好学生,是老师眼里的好苗子,要考清华北大为学校争光的,何必跟我这种人搅合在一起?我连留在四中复读都是沾了你的光,考个试都被当做作弊,这种窝囊气我受够了,你少来管我!”
  两个人都站着,海宁身后是白底金色暗纹的巨幅窗帘,窗外天色暗的早,屋里没开灯,这别墅里挑高五米的大厅显不出金碧辉煌的颜色来,只剩寡淡的白和黄,孤寒空旷,像个活死人墓。
  难怪他一个人待在这里,锦衣玉食,也没有变得开心一点。
  同理,他朝她吼完,心里的冤郁还是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你不走我走。”他拿出手机来,“郭世新刚打电话让我出去吃饭,这会儿时间正好。”
  又是他那些朋友……海宁拉住他:“你不要去,去了就是喝酒骂人,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她还不知道他们那群人吗?凑在他周围不是争强斗狠,就是溜须拍马,他的委屈被他们顺毛一说,十分得变成十二分,更加不愿意回学校去了。
  “放手。”他沉着脸命令她。
  “我不放。”她的倔脾气也上来了,死死拽着他的衣袖。
  他伸手来掰她五指,她的指尖是冰凉的,在这装了地暖的屋子里半天都没暖和起来,透着微红的血色,关节处还是用力得发白。
  她力气没有他大,他又下了狠心似的硬来,手指被掰得生疼,让她想起他们初见时他的大脚踩住她的手,也是这样钻心般的疼痛,可就是没办法,她奈何不了他。
  “罗胜!”她崩溃地喊了一声,语调带着哽咽,他的动作终于停下来。
  她这才发觉自己哭了。
  罗胜呼吸咻咻的,手却软下来,换他拉住她往沙发上拽:“有话好好说,你哭什么?”
  “你愿意好好说吗?!”她也拔高了声音,带着哭腔说,“你也不想想我都到这里来了多少次,我们一起努力了多久才有这样的成绩!就因为被怀疑就自暴自弃,连辩解都不为自己辩解,充什么英雄好汉?学习是为了别人的看法吗,学习是为了你自己啊!”
  她难得这样慷慨陈词,倒把罗胜唬住了。他向来最烦女生哭哭啼啼的,可彭海宁不一样,她轻易不掉眼泪,这回却是为了他的事,有了感同身受的委屈。
  “我知道,你别哭了……”他反过来安慰她,“你把眼泪擦擦,你说的我都听着。”
  其实要说的她已经说完了,就怕他听不进去,那说多少都是白搭。
  又好一阵沉默,等反应过来时才发觉两人窝在沙发里几乎是互相依偎的姿态。海宁脸红得发烫,吸了吸鼻子推开他道:“我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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