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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七误入虚妄(一)

  母皇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儿时的小满时常在想这个问题。
  是因为自己没有皇姐聪颖?是因为自己总爱哭鼻子?是因为自己馋嘴巴常常吃得很多?
  还是因为,自己没有父亲。
  “一旦这个不可言说的秘密在不合适的时间公诸于世。
  您会死,阎崇会亡。”
  若自己的诞生会牵扯着整个阎崇的兴亡。
  母皇又为何会将自己留下。
  走出朝相府的小满依着脚步迈向的地方漫无目的。
  她以袖沿擦过盈湿的双眼,险些让满溢的莹动漫出。
  小满本不懂,直到如今自己一步一步似是走过母皇所经之路时,曾时所困惑的种种都自然而然的袒解开来。
  或许。
  那极力隐瞒的父亲身份,那刻意的轻视与冷漠。都是身为母亲的不得已而为之。
  她不能活,却还活着。
  这就足以证明了,母皇曾对她那一丝心软。
  母皇希望她能活下来。
  “即便不得重视。
  即便被抛弃。
  所利之人会倾其所能将其推上阎崇帝位。”
  有那么一瞬,小满有个可怕的想法。
  她的身后并非空无一人,相反,或许她的身后站着成千上万的人。
  她成为阎崇帝并非偶然,是“所利之人”蓄意已久的谋划。
  那么皇姐的死……
  小满一阵胆寒,浑身汗毛立起,她不敢再往下想。
  可即便她不愿想,脑子里的一个声音不可控制的反复告诉着她:
  皇姐是小满害死的。
  “言家妹子!许久没见着你了!”
  老妇的声音将小满从深陷的思绪中拉扯出来。
  她回神一刻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城郊那座师央为她搭建的村落。
  熟悉的老妇是曾配合着她演绎一场骗局的戏中人,此时老妇倚在门边笑眯眯的望着她。
  不仅是老妇,整个村落正如常的运作着。
  劳作的中年人,赶着家禽的妇人,嬉戏打闹的稚童。
  她已许久没来此。
  这里的人都是师央手下的听属,唯师央所用,并非是真正的平民百姓。平日里只有布下计划后才会让所有人就位,开始精心编排好的戏剧。
  为何今日会如此反常?在并无号令之下,忽然聚集于此,私自开幕?
  “我的老天爷,这雨说下就下的!”
  轻飘飘的毛毛雨还未来得及沾湿衣衫,转眼间就凝成大滴大滴的雨珠砸落下来。
  人们赶着脚步往屋檐下钻。
  方才的老妇朝小满招着手急声道:
  “言家妹子快来我屋里避雨!”
  小满扬手遮着发顶,牵强入戏道:
  “多谢周婆婆,我屋就在前边,几步路就到家了。”
  还未等老妇再言劝阻,小满已迈开步子往“家”里跑去。
  前院的门栏大开着。
  屋门未锁。
  大雨容不得小满思索异向,她推开了屋门跨了进去。
  微暗的屋内被门外投来的那道阴蒙蒙的天光隐隐照亮。
  在小满看清屋中所立之人时,她终于明白了一切——
  她明白了为何这座村落明明没有划令却在正常运转。
  她明白了周婆婆为何神色中含着什么,急匆匆的阻止着她回家。
  一袭白衣的男子肩搭毛领,青簪挽束,落腰的长发如缎如流。
  回首间,阴冷的天光印落在他空冥的瞳眸之中,将那一身白衬出了几许凄楚。
  在小满惊讶于眼前人的同时,眼前人也因小满的来到而感到万分错愕。
  她没出声,他应该不知道是她吧?
  小满闭紧着嘴巴正要转身逃离时,身后的人却大步而来牵制住了她。
  本触在她衣袖上的手勾环而过,他从身后紧紧拥箍着她的肩。
  “小曼。”
  他温热的气息吐露在她的耳边,情绪的波澜带动着他的呼吸不住颤抖。
  熟悉的草药香韵,熟悉的淳雅声音。
  他的臂越束越紧,仿若攥着的是他即将流逝的魂与命。
  “我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她的戏落幕在商海会商船上与他的那一夜温存。
  而后呢?她没想好。
  毫无预兆的见面让小满不知所措,她本能的想挣脱他的束缚暂时逃离眼下的一片浑然。
  可她越是想挣脱,他搂得就越紧。
  他抵在她的耳畔唤着只有他才会唤的那个名字,一遍一遍,犹若祈求。
  箍在肩上的臂因她不停的挣扎重新环在了她的腰上。
  就在江誉清的手抚在她已微微隆起的腹部时,他深抽了口凉气,身体一震愣在原地再无动作。
  “你会回来、是因为……”
  唯恐会伤到她,江誉清松落下了紧搂着她的双臂。略显冰凉的大手捧着她的双手小心翼翼的落在她的腹上。
  “告诉我、小曼。告诉我。”
  小满屏息凝神。
  在被江誉清知道她怀孕时,她是慌张的。可见他的反应,小满看出来了。
  他误会了。
  江誉清误以为,她怀了自己的孩子。
  她并不想造成这难以解释的误会,然而事已至此,她只能顺其发展,纵容这个误会。
  小满不再挣扎,她沉息下来,塑上了虚假的外壳:
  “我知道你与当今陛下有婚约。我本不想回来打扰你的生活,我只想……只想最后远远的见你一面然后离开阎崇,找个地方安居,生下孩子,将他抚养成人。”
  “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漂泊在外,更何况现在你还……怀有身孕。我怎么舍得下你?”
  她竟想瞒着他一个人抗下一切,一个人去面对种种已知与未知的苦难。
  若不是他在此日复一日的空候,他恐怕永远都再见不到她,更不会知道,他们有一个孩子。
  江誉清思及险些的错过,只觉遍身凉意来袭,胆颤心惊。
  “小曼……”
  她转过身面对着他。
  他抬起手,轻轻的触在来她的脸颊上,细细摩挲描摹着她的容颜。
  “我在此盼了一日又一日,我知道你不会回来。我向你父亲买下了这间屋子,至少,这里面有你的痕迹。我走了一遍又一遍你曾走过的路,熟悉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没想到我盼来你了、我盼来你了……”
  难怪他能独自来到这里。
  难怪他能在她即将逃离时向她走来搂她入怀。
  这座村落,这间屋子,他又磕磕碰碰的一个人熟悉了多少遍?
  酸涩从心底渗了出来。
  空洞的瞳眸映现出她波动的倒影,她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更不敢看从他眼中倒映出的那个虚假的自己。
  小满将手覆在他的手背,愧歉垂眸。
  “小曼,我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于帝王的婚约,于家族的重任,他残破不堪的躯体,与残烛般即将尽灭的生命。
  他该怎么办。
  小满意作坚定:
  “就如我所说,我会离开阎崇隐姓埋名。对你对我,这都是最好的办法。”
  “不。”
  江誉清立斩落她的话音。
  柔动的悲楚倏然而止,深息之间他似作下了艰难的抉择。
  他肃穆决绝:
  “你等我几日,我会处理好一切。”
  “小曼。”
  他抵着她的额。
  声若浮羽,落在她的心海中央:
  “我突然不想死了,我想活着。与你,与我们的孩子。”
  曾经,死对他来说是恩惠,是赏赐,是可望不可求的奢想。
  可现在,他只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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