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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容佩玖睁开眼,眼前是一个浓雾弥漫的世界。一切尘嚣似乎都已远去,身体忽然之间变得轻松,没有了累,也没有了痛。她低头一看,腹部平坦,再没有那个让她不堪重负的负累。
  前方,似乎有人在轻声唤着她。她往前走了几步,那声音渐渐大了。
  一声又一声的“小九”,再熟悉不过,是父亲的声音。
  她心中一喜,抬眼一望,远处一个朦朦胧胧赤色的修长身影,似是父亲。她顾不得许多,提脚便朝那赤色身影跑去。
  却始终触不到他,她往前跑,那身影便往后退。
  她又急又慌,便朝那身影大喊,“父亲,可是你?你别走!”没有回应。
  她又大声道,“父亲不要躲小九,小九难受得快要死了。”
  良久,听得一声叹息从雾中传来,“小九,你不该在此,你快回去。”
  她摇了摇头,“回去没意思,小九只想与父亲在一处,不好么?小九好不容易再见到父亲,父亲为何要赶我走?”
  “小九,为父不是要赶你走。为父就在这天地树上,日日看着你,并未离你而去。”容远岐道,“为父来送一物与你,你要是不要?”
  “父亲要送小九甚么?”
  赤色身影渐渐向她走近,她看到容远岐的脸出现在她面前,眼眶一热,便要扑上去,却在靠近容远岐时,看到他怀中抱着一个小人儿,小小的一团蜷在他身前。
  “他是谁?”她问道。
  容远岐不答,只是将怀中的小人儿递到她面前,给她看了看,问道,“他这样可爱,你喜不喜欢?”
  她低头,朝那小人儿仔细看去。那小人儿一张小脸粉粉的,嫩嫩的,瞪着乌溜溜的眼珠也看向她,两只小拳头捏得紧紧的,像两个肉团,看到她,小嘴一抿,咯咯地笑,咿咿呀呀的。她的心一软,瞬间便化作了一汪泉水,不由得伸手,朝那小人儿的脸上摸去。
  “他这样可爱,你想不想要?”容远岐却往后一退,又问道。
  她的手抬在半空,心里一空,情不自禁答道:“想要。”
  话音一落,容远岐与那小人儿忽然都消失在了她眼前。
  她急得大喊,“父亲!”
  “小九,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容远岐的声音如梵音,响在空中,“你想要他,便要取舍。拿你所有的,来换。”
  “可是我要拿甚么来换?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啊,父亲。”她颓然道。
  “大道无名,长养万物。你不是一无所有,你心中还有道,你还有一身修为。”
  “父亲要让我用修为来换?”
  “那你肯不肯?”
  她低头思忖了一瞬,毅然抬头,“我肯。”
  话音才落,从她身上忽然发出无数金色的光芒,向外散去。她只觉从她体内,有源源不断的热流涌出,身体渐渐的轻了……
  “小九,你要记住,先舍而后得,先死而后生。只要你心中道义长存,修为还会有回来的一天……”容远岐的声音渐渐远去。
  隔绝灵障中,容佩玖在晏衣的怀中猛地睁开眼。
  身下便是一阵剧痛,随之而来的,是如释重负的轻松。散尽了修为,本灵便再也无力阻拦胎儿。
  一声清脆的婴孩啼哭在灵障中响起。
  容氏弟子祠中,礼官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晏侬眼中含泪,惊喜交加地将婴孩抱在手中,“表姐,是个男孩儿。”
  容氏弟子祠中,礼官又唱:“二拜高堂。”
  灵障之外,大雪还在纷纷扬扬,独留被灵障隔出的那一片空间,无风亦无雪,生机勃勃。容佩玖筋疲力尽地倒在晏衣怀中,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道:“今日,是二月初十。我这一生,艰难晦涩,望圆满而不得。唯愿你此后,一生顺遂,诸事于你举如鸿毛,取如拾遗。便叫你,双拾罢。”
  容氏弟子祠中,礼官再唱:“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景攸宁将容舜华打横一抱,向外走去。
  晏衣擦了擦容佩玖额头上的汗,问道:“就叫容双拾?”
  容佩玖摇了摇头,道:“褚双拾。”再支撑不住,沉沉地阖上了双眸。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就到这里结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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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策策旧窗前, 又闻新雪下。
  稍纵叁拾年, 一万九百夜。
  此去经年,曾轰动全东陆的龙未山巨变, 已成叁拾年前的旧事。
  世间事,再轰动又怎样?雨打风吹去的不过前人的风流, 沦落笑谈的也总是前人的是非。是何如?非亦何如?再轰轰烈烈的是非恩怨, 终抵不过岁月, 总有化为尘埃,沉寂于长河的一日。
  东陆于是,又沉寂了叁拾年。
  而近日, 从昆仑山流出的一则消息, 又让一度沉寂的东陆沸腾了起来, 炸锅程度, 直逼叁拾年前褚家宗主褚清越求娶容氏明珠容舜华。
  “嗳,听说了么?昆仑山的褚家宗主又向容九提亲了, 容九竟然答应了!”
  知味楼二楼临窗的一桌, 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后生举起茶盏,抿了口茶水,与对面另一个书生言道,满脸与装束不合的八卦之态。
  对面的书生虽未表现得非常震惊,却也是极有兴趣地接道:“听说了!容九会同意这门亲事,也是颇令在下意外啊。”
  “有甚么好奇怪的,不过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罢了。烈女怕缠郎, 褚玄商痴心一片,终是打动了佳人芳心呐。”
  “也是不易啊……”
  “可不是。想那褚玄商褚宗主,端的是年轻有为又风流倜傥,以一己之力振兴褚家,愣是将昆仑山的颓势扭转,才不过叁拾年便将褚家恢复成当年的模样。虽未重新跻身四家,却也是东陆不容小觑的一个流派。”年轻后生咬下一口得升糕,“如此青年才俊,要甚么样的清白女子没有,却偏偏心系容九一人,非卿不娶。这么些年来,年年上门求亲,可谓是诚意十足。那容九也是沉得住气,就是不肯点头,今年也不知为何,忽然就同意了。要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那一株?容九当年毕竟是与褚清越定过亲的,清不清白都难说,也不知褚玄商是着了甚么魔。”
  “非也,非也。”对面的书生道,“在下可是听说,那容九乃是东陆难得一见的殊色。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难得一见?可及得上容家舜华?”
  “兄台这就不懂了罢。若将容舜华比作牡丹,容佩玖便是那芍药。依在下看,牡丹端庄却不可亲近,芍药妖娆而诱人采撷,于风姿上更胜牡丹一筹。再说,容舜华嫁与景大公子多年,早已是明日黄花,怎及容九这种正当季的鲜花。且在下听人说,那容九从前煞气附体,人又清冷刚毅,妖娆之姿因而减损了几分。自叁拾年前龙未山巨变之后,不知为何,浑身煞气尽失,刚毅不再,一身媚姿便再也隐藏不住,一举一动都说不出的勾人。”
  “这就难怪了。”年轻后生恍然,“若非褚清越乃不死城主千重久转生而来,后又灵魄归位回了不死城,那容九便是褚玄商的堂嫂。怎么说,褚玄商此举也是有霍乱纲常之嫌的。不过,若是此等殊色,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二人的话语声不算太大,然而“千重久”三个字却是清清楚楚地落入了坐于二楼一隅的一对男女耳中。
  女子长相清丽,一袭绿衫,虽做妇人装扮,看上去却是个娇俏可人的小妇人。坐在她对面的男子,身着烟青色长袍,长相白净,模样斯文俊秀,一双眼睛出奇的清澈。他端坐于此等喧嚣的场所,便如同浊世之中的一股清流。
  俩人正是阴善与文邪。
  “容九?”阴善回味着这个名字,朝文邪兴味盎然地一笑,“文邪哥哥,没想到,竟然在此听到了主人的八卦。”
  文邪抿唇,回她一道温和的笑。
  “文邪哥哥,刚才听他们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来。”阴善道。
  “谁?”文邪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皮。
  “就在你与主人进封境的当天,不死城上面来了一个姑娘,哭得可伤心了。”阴善张嘴,接住文邪递过来的一瓣橘肉,一咬,满嘴的汁水儿,双眉顿时弯成月牙儿,“文邪哥哥,好甜!”她将橘肉咽下,又继续说道,“本来,我是没打算理会的,可是,你猜我看到了甚么?”
  文邪配合着问道:“你看到了甚么?”
  “魔言!那姑娘手中拿着魔言!”
  “魔言?”文邪微微皱了皱眉。
  “嗯!文邪哥哥也觉得奇怪罢?后来,我就想,她会不会是来找主人的,便马上回了不死城,想告诉主人一声。可是,等我赶到的时候,你和主人已经进了封境。”
  “后来呢?”
  “后来,”阴善叹了口气,“那姑娘等了大半个月,没等到主人,终于走了。哎,文邪哥哥,你不知道,那姑娘哭得我的心都要碎了……”
  “你可曾将此事说与主人?”
  阴善摇了摇头,“你们不是才出来没多久嘛,再说,主人又因为公子的事烦恼得很。”
  文邪又递过去一瓣橘肉,“哪天得空了,你还是与主人说一声罢。她既然得了魔言,定然也是主人看重的人。”
  “嗯。”阴善点头,想了想,忽然又道,“再看重,也不会比得上阿莫姐姐罢。”
  文邪笑了笑,不语。
  与文邪和阴善相隔几桌的窗边,年轻后生垂眸,瞟了一眼窗外,白雪洋洋洒洒落得正紧,楼下等候的食客已排成了一条蜿蜿蜒蜒的长龙。
  今日是二月初十,道家祖师太上老君得道飞升之日。在以道为尊的东陆,没有除夕之说,一年之中最为隆重的节日,便是二月初十。
  及至夜间,街市会热闹非凡,挤满观夜景、逛夜市的民众。
  知味楼乃是东陆三大名楼之一。平日里便已是食客满座,更不消提二月初十这种大节。天才入夜,楼外便已排起了长龙,既有寻常百姓,也有得道修士,只为一品这知味楼的应节茶点——得升茶与得升糕。
  年轻后生的视线在排成长龙的人群中随意扫着,忽然目光一定,落在一处不动了。在离门口不远处,站了两个人。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后生最初是被小的那个吸引了去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叹。
  那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娃,头上左右各梳了一个小揪揪,以两团毛茸茸的发圈点缀,一张精致无暇的小脸上,嵌着两颗黑曜石般的眸珠,神采奕奕。小女娃身披一件镶毛领的粉色小斗篷,粉妆玉琢,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异常夺目,宛若太上老君坐下童子。
  小女娃的一只小手被站在她身旁的白衣女子牵着,年轻后生的目光顺着俩人牵着的手,移到小女娃旁边那人身上,不由得一怔。
  好一双颠倒众生的眼睛,明眸顾盼,深藏一汪秋水。那秋水之中,似有漩涡,将人的目光吸入其中。
  目光再往下,便是一方白纱,将双眸以下的风光遮掩。年轻后生心中顿感失落,也不知那白纱下,是何等倾城绝艳的景色,可惜。
  那女子与小女娃随着排队的人群往前走了几步,年轻后生眼中便又是一亮。行走如风牵弱柳,举手投足之间婀娜轻盈,浑然不似周围女子那般生硬木然,真是妙不可言。
  年轻后生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女子,似是被粘在她身上。引得他对坐的书生纳闷不已,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女子弯下腰来与小女娃说话,一见之下竟也愣了愣。
  不知女子与小女娃说了句甚么,女子说完之后直起了身子,小女娃原本欢欢喜喜的神情却变成了一脸的不情愿,小嘴一嘟,便将小手从女子手中抽了回来,小脑袋一扭,气鼓鼓地往前迈出一步,与女子拉开距离。
  直看得楼上的两位书生好奇万分,不知女子说了甚么话,竟将这玉雪可爱的小人儿得罪了。
  俩人排了一会儿,终于被店小二给领进了店内。正好,两位书生旁桌空了出来,女子与小女娃便被店小二带到了他们旁桌。
  书生心中暗自欢喜,不动声色地近距离打量她们。
  女子虽是落座,却未将面纱取下,仍旧覆于面前。不过,因离得近了,书生隐隐能窥到面纱下秀挺的鼻梁。
  小女娃将斗篷解了,搁在长凳的一侧,仍旧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嘟着嘴,脖子梗向一侧。女子也不哄她,兀自叫了店小二点了吃食。桌上摆着一只茶壶,两只茶盏。茶壶中盛装便是得升茶,免费附送给进店的食客。
  女子执起茶壶,倒了两盏茶,一盏给自己,将另一盏推到了小女娃面前。小女娃倒也不客气,掣手便抓起茶杯,大约是渴得厉害了,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喝完似仍未解渴,便自己又斟了一杯。
  年轻后生看着那小女娃牛饮,忽然便起了尿意,朝对坐的书生一拱手,道:“在下忽然有些内急,去去就来。”便匆匆起身,去了茅房。
  年轻后生进得茅房,开闸放水,呼出一口气,说不出的畅快,提上裤子,正准备系裤带,左下方余光之中忽然闯进来一只粉色矮冬瓜。他低头一看,一愣,惊得裤带也忘了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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