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

  贺衡到底是第一回 见这阵仗,心里就算不怕也不由得出了些冷汗。他一动不动,只好更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然后就看到原本被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跟被风吹着似的飘动着,然后一缕黑雾从窗外飘了进来,在祁殊面前慢慢凝结,最终凝结成了一个雾气飘渺的人形。
  只看这个出场方式贺衡就能确定,这肯定也是鬼。
  借着透亮的月光,贺衡模模糊糊能看见,这只鬼好像是一身古代衙役的打扮,就是衣裳看着有点旧,腰间还缠着个不算细的铁链子。
  打扮还可以算正常,但脸色青白又狰狞,实在有些吓人。
  不过没有吓到贺衡。
  刚才受周围环境影响,再加上这只鬼出场的动静有点吓人,贺衡一开始又没见着这鬼的真身,脑补出来的总比现实要可怕。
  事实上,现在就算站在贺衡面前的是个穿红裙掉长舌的厉鬼,也不一定能吓着他。
  毕竟贺衡天生的阴阳眼,看见鬼比看见英语书上的鬼画符都熟悉。而且这只鬼虽然穿着打扮挺复古,但至少脸上还没有血淋淋的眼球和三尺长的舌头。
  一点儿也不吓人。
  况且,祁殊就在那两只鬼的面前站着。那显而易见,这只鬼就是祁殊招来的。招鬼的正主都没害怕,他一个围观的要是被吓着,那可就有点掉份儿了。
  贺衡放轻呼吸继续看,看祁殊放下手里那个刚叠好的金元宝,然后从衣柜里取了一个陶瓷的小盆,又从旁边取出一沓纸钱和香,把香插到了小盆口上的凹槽里,两样都不紧不慢地点着了,这才站了起来,冲着扮相正常但长相略显随意的鬼差对方点头致意:一路辛苦。
  声音很轻,大约是怕吵醒了熟睡的贺衡。
  小道友客气,
  那鬼差声音艰涩沙哑,让人一听就能一身的鸡皮疙瘩,实在不是个可以日常聊天的好鬼选。
  贺衡听着十分不舒服,觉得这声音有点挑战人类接受极限,但祁殊大约是听惯了,平平淡淡地点了头,然后把那只从鬼差进来后就躲到后面些鬼引了过来,轻声道:它怨气已净,可以投胎了。烦请您登记造册后,尽快引他到酆都去吧。
  鬼尤其是孤魂野鬼,见了鬼差阴差总是下意识地恐惧。他勉强给那个鬼差行了个礼,哪怕那个鬼差尽力表现着自己的友好,他还是吓得直往后躲。
  那鬼差无法,只得暂时放弃跟这只胆小鬼交流,转过头来跟祁殊道:不算十五那日,这月已经是第三只了城隍那里的功德薄上都记着呢,小道友定能圆满。
  能不能圆满不是他一个鬼差能说了算的,城隍庙那里的功德簿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不过这一句话就能看出,这鬼差虽然长得不尽如人意,嗓音条件也不行,但脾气却还不错,似乎还带了些违和的圆滑。
  当然,这份圆滑可能是祁殊刚烧过去的那些元宝纸钱打磨出来的。
  但不论如何,这话说出来,的确很中听就是了。
  祁殊倒也不是在乎这个,只是听着的确顺耳,也不想白承它一句话鬼差的人情,比死人还不好承便又摸了两张纸钱出来,仍旧点着了扔到那个精致的小盆里,轻轻露出了点儿笑意:承您吉言了。
  火舌一卷,那两张纸钱便如同先前的一样,迅速化成了纸灰。
  您定能圆满这种话,就跟上台发言的最后一句祝您身体健康一样,例行公事而已,天下天师通灵者不知凡几,却少有像祁殊这样还记得用实际行动感谢一下的。
  那鬼差满意不少,也信了他们同行之间说起过的这小孩儿懂事,就跟祁殊闲话了几句,又看到那只鬼还是不太敢靠近自己,就道:这只鬼太胆小,刚才我领的那只就不一样那还是只女鬼呢,胆子可大。
  那只鬼并不介意鬼差大人拐弯抹角地骂他还不如娘们儿胆大,倒是祁殊很会聊天地适时表示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让鬼差顺着这个话题用他那副令人绝望的嗓音继续侃侃而谈。
  那鬼差可能甚少有这样的听众,说得十分尽兴,又怕祁殊听得不耐烦,抖了抖自己的袖子,将那只胆子很大的女鬼抖了出来。
  一只穿红裙掉长舌的厉鬼。
  贺衡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也不知道几分钟前是谁信誓旦旦地想,自己就算见了真正的厉鬼都不会害怕。
  但现在显然不是关心自己flag的时候他刚才那一下的动静,已经完全足够吸引屋里的一个人外加三只鬼的注意力了。
  那只刚刚被放出来的红衣厉鬼先看了过来,一个闪身就到了贺衡身前。
  祁殊一惊,捏了裤兜里的铜钱就要甩过去,却没想到刚刚抬了手,就被站在一边的鬼差拦住了。
  那红衣厉鬼有恃无恐,又靠近了贺衡一些,几乎要贴到他脸上了还是保持着吊着长舌,眼眶出血的形象用一种缥缈又渗人的声音问贺衡:是我吓到你了吗?
  每个字都刻意拖长了声音,实在深得午夜场鬼片的真传。
  但可能是过于借鉴鬼片的桥段,从小也没少看鬼片的贺衡面对这毫无创新的场面反倒又不害怕了。
  不仅不害怕,他还出于好奇,挺礼貌地发问:那个,请教一下,你吐着舌头,是怎么说出来话的?
  红衣厉鬼:
  旁边的鬼差:
  恕我直言,这种求知欲比求生欲都强的人我还真是头一回见。
  作者有话要说:
  贺衡:就算是要死,也不能阻拦我对知识的渴求。
  第7章 七
  红衣厉鬼控诉地看了他一眼,好像他问了什么特别过分的问题一样,然后一抬手,愤愤地拽掉了那条吓人的长舌。
  贺衡:
  这么豪爽吗。
  贺衡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好干巴巴地劝:唉,不是,你别自残啊
  说完,又不知道对鬼来说有没有自残这个概念,只好又闭上了嘴,报以礼貌的微笑。
  祁殊这才抱着那个陶瓷的小盆走了过来,示意那个红衣厉鬼退后些,挡在了她和贺衡之间:别吓唬他你是怎么回事?看着不像厉鬼。
  大人好眼力,
  那红衣厉鬼笑嘻嘻地奉承了一句,终于找回了自己原本清脆的声音,我不是厉鬼,这身行头是跟另一个已经去投胎的前辈买来的,骗骗其他鬼而已据说这样不太容易被欺负。
  贺衡:
  现在的鬼,套路都这么玩得深的吗?
  祁殊了然地点头:原来是这样我就说鬼差大人秉公执法,不会放任一只厉鬼在自己面前害人。
  这就是明显地指责这鬼差刚才拦着自己放任这只鬼吓人的行径了。
  那鬼差也不恼可能是被先前烧给他的那几枚元宝磨平了脾气,依旧很和气地解释道:她怨气已净,也没什么术法,伤不了人,至多吓唬人一下而已。
  鬼差扯动着自己清白狰狞的脸,生生扯出了一个惊天动地泣鬼神的微笑来:小道友也知道,寻常人见了鬼,被吓飞一魂一魄都是常有的事,我这也不算失职不是?
  祁殊极快地转头,似乎是冲贺衡使了个眼色,但宿舍里本里就黑,他们两人也没有那么多默契,贺衡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贺衡正心下琢磨着,就听祁殊理所当然地道:鬼差大人不知,这是我新收的徒弟,还没来得及回师门记名今天是想让他在旁边看着,长长见识罢了也不算寻常人了。
  贺衡听得一愣一愣的,心说我这是什么时候拜了个师父,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
  但贺衡不傻,听出了祁殊话里的回护之意,也大致明白了他刚才回头应该是示意自己不要反驳,就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无比自然地问道:师父,我是闯祸了吗?
  室友看起来很上道,祁殊松了口气,冲着那鬼差一颔首:闯祸倒没有,只是害得鬼差大人多费心一场了。
  那鬼差自然就坡下驴,摆了摆手:没有没有,是我太小心了小道友果然大成,这个年纪就能收徒弟了。
  祁殊略点了点头,并不理会它奉承的话,只是又摸出两张纸钱,在那小瓷盆里焚了,慢慢地道:是我提前没说清楚,大人权当不知道吧。
  那鬼差今日接了祁殊好几分贿赂,比平时不知好说话多少,闻言立时就应承了下来。
  祁殊又拿了自己刚刚叠好的几枚元宝,分两拨投进了那个还带着火星的陶瓷小盆里,火舌瞬间燎过,那两只刚刚被净了怨气孤魂野鬼手上各多了两只不小的金元宝。
  祁殊冲他们一点头:一路上不好走,带着权当傍身吧。
  那两只鬼显然没想到自己也能得个意外之财,不胜感激地冲他道谢。那只对cosplay情有独钟的红衣小鬼还冲着贺衡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也谢谢你呀,小哥哥。
  贺衡无功受谢,只好躺在床上继续保持礼貌的微笑。
  等三只鬼都走得干净了,祁殊才轻声对躺在床上的贺衡道:没事了,你赶紧睡觉吧。
  也没问他为什么躲在后面偷看。
  但贺衡自知理亏,心里又有一堆问题想问,自然没法踏踏实实地睡觉,只好维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势看祁殊一点一点地收拾着那沓纸钱和那个小瓷盆。
  宿舍里仍旧很黑,贺衡怕祁殊放东西看不清,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给他照着。
  祁殊低声道了句谢。
  没事没事,客气什么。
  贺衡看着他收拾东西,没话找话地问,刚才那个说话声音跟划黑板似的鬼,是黑无常?
  不能这么算。
  这种常识性的事儿讲细了最麻烦,祁殊简略地跟他解释:刚才那个是鬼差,无常是阴差,不太一样。
  贺衡一脸迷茫,发出了求知若渴的声音:区别在哪儿?
  区别在
  祁殊想了想,给他换了个浅显易懂的词,鬼差是兼职,阴差是全职。
  贺衡:?
  违和感过强。
  贺衡挺惊讶:鬼界现在也讲就这个吗?
  鬼界不应该是跟古代似的阎王判官鬼差地狱吗,怎么还有兼职的?
  祁殊不知道他这个认知是哪儿来的。
  人间改朝换代,有科技有文明,鬼界当然也有啊。
  祁殊谨慎地措辞,现代的人死了之后,到阴界肯定也没法适应古代的管理机制。越来越多现代的鬼魂进入阴界,肯定就会
  祁殊还在考虑该用什么词来跟他解释,贺衡就挺兴奋地接话:造反!
  祁殊:
  造反确实是造反,但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实在是太不给阴界面子了。
  贺衡难以置信:阴界也会造反?
  当然会。
  不仅会造反,还把生死簿都弄丢了一回。
  这种类型的鬼故事贺衡从来没听过。
  原来鬼不仅会吓唬人,还会造反。
  所以你,
  贺衡犹豫了一下,还是想问清楚,你也是兼职的吗?
  祁殊:
  你不是有阴阳眼吗,猫和鬼分不清就算了,人和鬼你还分不清了?
  祁殊四下里看了看自己,觉得自己怎么也不像是个鬼,这才挺无奈地跟他解释:我不是鬼,是天师。
  好的嘛,原来我的室友是天师。
  我一开始居然还以为他是个被鬼缠身的小可怜。
  我一开始居然还想罩着他。
  这怎么看怎么是他罩着我。
  那刚才,
  贺衡想起来有点后怕,刚才你要不说我是你的,呃徒弟,那个鬼会杀了我吗?
  不会,鬼差不敢随意害人的。祁殊把那几张符放到小瓷盆里,然后把小瓷盆放回原来的柜子里,都收拾好了之后站起来面对着贺衡,微微垂了眸,只是会吓唬你一下而已刚才算我冒犯了,抱歉。
  不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贺衡还是知道好歹的,连忙坐起来摆摆手,开着手电的手机随着他的动作晃了几下,投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摇晃晃的,哪儿还就冒犯了,说到底是我先偷看的,我道歉我道歉。
  祁殊摇摇头,轻声说了句没事,然后看了看时间:不早了,赶紧睡吧。
  贺衡点点头,又照着他床边的那一段路,等祁殊在床上躺好了才关了手机。
  但睡是睡不着了,今天晚上的经历太玄幻,贺衡躺在床上消化了半天都没冷静下来,只能翻来覆去地烙煎饼。
  贺衡动静挺大,同在一个寝室里,祁殊听得清清楚楚。
  祁殊心知这种见鬼的事对一个接受了十来年无神论熏陶的人很难接受,又怕他觉得害怕不好意思说,想了一会儿主动开口道:你要是接受不了这个要不就换个宿舍吧我明天跟学校交申请,还是去原来的单人间。
  啊?贺衡显然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不用不用,我不是接受不了不是,我从小就能看见这个,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贺衡虽然一时之间世界观被那几只小小地冲击了一下,但心里还是通透得很,略一想就懂了他的意思,不动声色地解释道:我奶奶信佛,自从知道我能看见鬼之后就总讲这些鬼鬼神神的事儿,都特吓人。我估计她肯定从来没见过我刚才是想,你哪天放假把你拐回我家一趟,让我奶奶也看看鬼到底什么样儿,省得她成天瞎编。
  祁殊仰躺着,不错眼地盯着天花板。好久,星星点点的笑意才挤进了他原本疏离的眼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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