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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岸 第32节

  季时傿道:“陈太医知道是什么毒吗?”
  陈太医面露难色,羞愧道:“下官……才疏学浅,几十年来从未见过这样烈性的毒。”
  “那症状是怎么样的?”
  陈太医回想一番道:“手脚冰凉,脾虚肾热,肝火旺盛,而且……”
  季时傿紧张道:“而且什么?”
  “我见世子身上出现红斑,应该是血凝导致的。”陈太医顿了顿道:“此毒短时间内便能扩散全身,导致血管闭塞,血液难以流通,如果不能根治,长此以往必定……”
  陈太医抿了抿唇,不再往下讲。
  季时傿愣了愣,怔道:“他的眼睛……”
  “便是这毒的后遗症,血液不流通后会导致气虚脾弱,神经遭到压迫后五感下降,行动滞涩,严重的甚至五感尽失,全身瘫痪。”陈太医叹了一声气,“不过还好世子医治及时,不会到那种地步。”
  季时傿皱眉道:“可是……徐圣手不是已经将他体内的毒解了吗?为什么眼睛还会好不了?”
  陈太医道:“徐圣手医治的过程下官略有耳闻,但下官觉得那不能称之为解毒。”
  季时傿愣道:“什么意思?”
  陈太医斟酌道:“说个不恰当的例子,就比如腌肉,佐料已经入味,哪怕反复清洗,也绝不可能回到最初的模样,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残留。”
  季时傿沉声道:“所以……想要根治,只能找到解药?”
  陈太医点了点头,“没错。”
  但话虽如此,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有解药,当初就用了。南疆沼气密布,蛇虫繁多,那里的人和毒物接触惯了,本就善毒,其诡异凶残又岂是中原人能琢磨得透的。
  陈太医沉默不语,心里其实想说,梁世子的情况要是好好调理活到四五十不成问题,但要想着彻底根治,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季时傿神情凝重,眉心郁结,良久脸色才缓了缓,躬身道:“我明白了,多谢陈太医。”
  陈太医惶恐地弯下腰,“将军太客气了。”
  季时傿心绪不宁,连药包都忘了拿便转过身,等陈太医追上来时她才回过神。
  陈太医将药方与打包好的药材递给她,见她神思恍惚,也叹声道:“要是徐圣手还在世便好了。”
  季时傿脚下顿住,忽然出声询问道:“陈太医,徐圣手有后人吗?”
  陈太医犹豫道:“这……自然是有的,徐圣手弟子众多,但最深得其传的其实是他的女儿,也就是大理寺卿温修宜温大人的夫人,不过温夫人自从嫁人后便再也没有行过医了。”
  季时傿听后本打算这两天去温府拜访一趟,谁知陈太医又道:“如今温夫人是更加不可能出面的。”
  季时傿一愣,“为什么?”
  “因为她唯一的女儿,也就是温玉里小姐,昨夜病故了。温夫人伤心过度,不愿再见人。”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好长的章
  大理寺卿的女儿温玉里, 与季时傿是完完全全相反的一个人。人如其名,兰心蕙质,金玉其中, 是个出了名的大家闺秀。
  可以说绝大多数书生说起温玉里,都会心生向往,没有哪个寒门弟子不渴望得到名门贵女的青睐,才子与佳人是为绝配, 更何况这个佳人还是温玉里。
  季时傿曾在宫宴上与温玉里有过几面之缘,温小姐气质清冷, 貌若芙蕖, 举手投足间满是名门风范, 是世族贵女中的一等一的美人,无数倾慕者可望不可及, 温府的门槛都快被媒婆踏烂了, 谁知这位名动京城的第一闺秀, 居然香消玉殒得这么突然。
  季时傿从宫里出来后路过温府,果然见到温府檐下挂着白灯笼,门口还有几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书生,恨不得仰天长啸,赋诗一首,感叹红颜薄命,然而事实上, 温小姐可能压根就不认识他们。
  她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没有去敲门。
  回到侯府, 秋霜端来热茶, 琨玉在一旁轻轻摇着扇子, 季时傿坐下后状似无意问道:“方才回来的路上我看见温府在办丧事, 谁去世了?”
  琨玉道:“是温大人的女儿,温小姐。”
  季时傿端着茶杯的手略微停顿,“温小姐不是才十八吗?”
  琨玉停下动作,感叹道:“是啊,花似的姑娘,据说温小姐生下来便有不足之症,前段时间又偶感风寒,竟就这么……哎。”
  “我听说温夫人医术很高明,竟也未能治好温小姐?”
  琨玉道:“兴许是温小姐病得太严重,回天乏术吧。”
  季时傿沉默不语,过了片刻道:“秋霜去帮我备份吊唁礼,明早送到温府去。”
  闻言秋霜微微欠身,恭敬道:“是,奴婢这就去。”
  季时傿又道:“晚上在宫里没吃饱,琨玉去厨房帮我煮碗粥吧。”
  琨玉放下扇子,笑嘻嘻道:“好嘞,不过光喝粥好像有些太寡淡了,要不再加点虾仁?”
  季时傿点了点头,二人得了令便相继离开。
  等她们走远了,季时傿才站起来,她先找来纸笔,快速地写下几行字,而后拿着卷好的信纸走出卧房。
  此时将近亥时,正是夜深人静。季时傿停在院落中央,仰头明月高悬,夜幕低垂。她抬起右手,手腕部位有个精致漆黑的腕扣从袖子里露出来,里侧有个宝石一般的装饰品,实际上是一个特制的哨子,能发出类似于隼唳的声音。
  季时傿吹响哨子,心里默数几下,寂静的夜空中便忽然响起猎隼锐利的鸣叫声,紧接着一只体型巨大的海东青扑闪双翼,从天边疾驰而下,擦过院里落影稀疏的树枝,稳稳落在她的手臂上。
  这只海东青名为雪苍,是季时傿在西北驻地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驯服的,性情凶猛,平时在草原上最爱捕食岩鸽,有时兴致来了甚至会猎杀比它大几倍的狍鹿。
  季时傿将它驯服之后便作传信之用,她回京之后雪苍也跟着她飞了过来,平时不知道栖在哪儿,饿了就自己捕猎,有时会飞到她院子里求食,非常省事。
  雪苍在她手臂上停下后,歪着头蹭了蹭她的头发,翅膀扑闪了几下,掉下来几根羽毛。季时傿一边躲着雪苍的挨蹭,一边将先前写好的信纸塞进它左爪上的小竹筒里,做完一切后拍了拍它的脑袋,笑道:“去,把信传给马观同,回来后给你抓肥鸽吃。”
  雪苍缩了缩脑袋,鹰喙不满地在她胳膊上戳了戳,无声地控诉着她的“压榨”。
  季时傿拍开它的脑袋,低斥道:“再磨蹭把你毛拔了煮汤吃!”
  雪苍张开翅膀,愤然唳叫一声,仰头冲进了夜色当中。
  北疆战事平定的第三年,马观同奉旨南下任西南统帅,过去他们就是用雪苍传递的军情,只不过如今战事已平,四境安生,雪苍久不曾与他见过,不知道还认不认识去南疆的路。
  季时傿在信上将陈太医提及的中毒症状详细地写了下来,没有提到中毒者是谁,只是拜托马观同在南疆帮忙调查一下,什么毒才会出现这样的症状。
  最后她又书信一封,交由亲信带上前往泸州,徐圣手虽去世,但一定为他的后人留下了什么,陈太医提到过为梁齐因褪毒的法子乃徐家先祖所创,如果实在找不到解药,或许徐家后人还可以想到办法治好梁齐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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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日说好的卯时的时候会派人来请,结果陶叁在四夫人的院门口催了几次,也未见到他们出来。
  他怒气冲冲地跑出大门,在梁齐因的马车前停下,嘟囔着抱怨道:“我再也不去了!”
  梁齐因将目光从书上移向他,“怎么了?”
  陶叁愤愤然锤了锤车辕,“九公子一直在院子里闹,我去催他还拿东西砸我!”
  梁齐因将书放下,安抚道:“既然如此,你不用再去喊了,横竖他们不会不来。”
  陶叁垮着嘴角,“真的吗?”
  话音刚落,四夫人便领着不情不愿的梁齐瞻过来,她身形娇小柔弱,纵然只拖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几步路下来便也精疲力尽。
  她推了推梁齐瞻的背,催促道:“快,上车去。”
  梁齐瞻像是双脚黏在了地上一般,一寸寸地挪上了马车。
  梁齐因坐在一旁看书,连头都没有抬过。
  待儿子终于上车之后,四夫人觑了车厢内一眼,又从身后拉出一个身影来,道:“你也上去,去照顾齐瞻。”
  坐在马车前拉着缰绳的陶叁一愣,认出这个人就是先前被四夫人塞到他们院里的婢女小桃,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四夫人,您先前只说让九公子跟着我家公子读书,没说还有其他人啊。”
  刚刚被四夫人推上前的娇俏婢女停住了要爬车的动作,惊慌地望了望四夫人。
  四夫人表情一僵,她神思敏捷最善伪装,立刻解释道:“齐瞻还小,他一个人我不放心,小桃是我身边跟惯了的,平时也都是她伺候齐瞻起居。”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陶叁没法反驳,黑着脸挡在帘子前,一点也不肯退让。
  小桃咬着嘴唇开始无声地落泪,哭得梨花带雨的,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陶叁翻了个白眼。
  四夫人只好讪笑着望向里面,恳求道:“世子,齐瞻还是个孩子,从来不曾离开过我身边半步,我这个当娘的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出远门,求您让小桃去照顾他吧。”
  梁齐因终于抬起头,一半身影陷在阴影里,看不清晰脸上的情绪,闻言轻声道:“上来吧。”
  四夫人赶忙推着小桃上了车,心道这位纯良无害的世子果然好拿捏,可比他的随从好对付多了。
  小桃一进来梁齐因便闻到一股甜腻的香粉味儿,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察觉出小桃正欲坐到他旁边,梁齐因神色淡淡,微微抬了抬手,道:“坐那儿。”
  小桃敛了敛眉,不敢再动,只好在对面挨着垫子坐下。
  外面的陶叁气愤地扯下帘子,转身前瞪了小桃一眼,吓得她赶紧低下了头。
  陶叁气了一路,若非顾及着梁齐因,恨不得专挑道路崎岖不平的山沟沟跑,非颠死那两个坏东西不可。
  沈先生年纪大了后不常授课,梁齐因有时要上山修复残破的古籍,便会代替他为学子们讲学。为防止梁齐瞻吵闹时会影响到其他学子,梁齐因特地将他们主仆二人安排在了最远也最宽敞的住舍里。
  梁齐瞻年纪小,爱闹腾,才来半天便将众多学子烦得不行,又顾及着他是庆国公府的少爷,一个个只能敢怒不敢言。
  真是的,明明都是一个爹生的,怎么梁先生那般风光霁月,这个梁齐瞻却跟个未经教化的泼猴似的!
  过了两天学子们又发现他竟敢公然在书斋里看艳图,天呐,他才九岁,爹娘到底是怎样个惊世骇俗的教法,才能把儿子养成这幅德行!
  在学子们又一次集体谏言,大有此泼猴不走他们便不学的架势之后,梁齐因终于将梁齐瞻召到面前,打算跟他好好“谈个话”。
  当然是谈不好了,梁齐瞻不知道从哪里学的,对他不叫六哥,也不称世子,一口一个痨病瞎子喊得起劲,陶叁气得要打人,梁齐瞻也不怕,指着他的鼻子又骂道:狗奴才。
  梁齐因默然不语,见与他讲不通便转过身打算离开,他越不做声梁齐瞻便越觉得他娘说的话是真的,这个六哥软弱可欺,没什么好怕的,娘还说了,只要过几天,他便会身败名裂,世子之位就会变成自己的。
  于是胆子越发大了起来,竟敢对着梁齐因的后脑勺扔石头,只不过手刚扬起便被人提着领子拎到了半空,紧接着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小崽子,你找死呢?”
  梁齐瞻后脖颈一凉,手里的石头“啪”地掉在地上,他猛地蹬了蹬腿,反手去抓拎着自己衣领的手,嘴里嚷嚷道:“放开老子!放开老子!”
  身后人冷哼一声,提着他往旁边一扔,力道不轻也不重,梁齐瞻正好一屁股坐在硌人的石子上,疼得顿时龇牙咧嘴,鬼哭狼嚎起来。
  听到声音后梁齐因转过身,神情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扬起嘴角,眼睛亮了亮,“你怎么来了?”
  方才拎着梁齐瞻的人正是季时傿,她嫌弃地拍了拍刚刚碰过领子的手,闻言抬起头微笑道:“出来踏青,正好走到嵩鹿山附近便顺道上来了,没想到你也在。”
  梁齐因低眉敛笑,“我在这儿帮沈先生整理古籍。”
  季时傿走上前,“古籍?什么样的?”
  “我带你去藏书阁看看?”
  “行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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