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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言关系 第85节

  “那如果我没钱呢?”
  老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你家条件没那么差吧?城里公立学校的学费不贵的。实在不行,你去打工好咧。”
  去打工。他默默记下了。
  “你父母不想供你读书啦?不会吧,你成绩很好呀。”
  “不是。”是他不想要了。
  如果父母供他读书,是要以他的出息和结婚作为回报的,那他就不要了。
  能让他获得快乐与安宁的事情,只剩下读书这一桩。
  他护不住自己,起码要护住这件事,让它始终干净纯粹。
  他也的确做到了。
  初中毕业后,他如愿离开了那个不欢迎他的家乡,前往陌生的裕城,开始漫长且艰难的半工半读生涯。
  租住的地下室甚至不如老家的自建房,夏热冬寒,幽闭狭小,无一长处。
  整晚整晚的黑暗中,唯有一台昏暗台灯、与无数书籍与他作伴。
  「知识是什么?——是真实的信念。」
  每年给大一新生上的第一堂课,他都会在黑板上写下这句话。
  求知欲曾经真真切切地拯救过他,他想教给所有学生。
  不过这种信念也有弊端,比如,他的视力在秉灯夜烛中渐渐退化,最后不得不动用打工存下的积蓄,给自己配了副眼镜。
  那是他第一次把积蓄花在学费以外的地方。
  第二次,是买了辆大二八自行车,款式与他爸那辆差不多。
  从此,他可以风里来雨里去,再也不用担心自己陷入淤泥里。
  可他心里清楚,那个十四岁的少年,至今仍潮湿着。
  或许一辈子也走不出那场雨了。
  冰冷黏湿的感觉持续了一夜,詹子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眼的时候浑身发冷,喉咙却像是被火烤过,又干又疼。
  额头上覆着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他抬手一摸,是个冰袋。
  “别动,休息会儿。”身侧传来熟悉的声音,比平时涩哑许多。
  詹子延昏昏沉沉地扭头,看见骆恺南坐在床边,脸上浮着清晰的红指印。
  “你的脸怎么回事?谁打你了?”他着急地问。
  骆恺南默不作声地把他的手塞回被子,掖好被角,然后才说:“你发烧了,少说话。”
  詹子延只好闭上嘴。
  但很快就注意到,房间里的摆设与昨晚不一样了。
  最显著的变化是,骆恺南那台占地面积巨大的台式电脑不见了。
  “你的电脑呢?”他生出了不好的猜测,“是我弟弄坏了吗?”
  虚掩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闯进来的少年急切地澄清:“我才没有弄坏他的电脑呢!他收进箱子里了,都在客厅堆着,你不信自己出来看——”
  “闭嘴。”骆恺南冷冰冰的眼刀甩过去,震住了詹前锦,“谁让你进来的?去外面待着。”
  詹前锦不情不愿地缩到了门后,以门板为掩护,朝骆恺南发动语言攻击:“你才应该出去,我哥昨晚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成这样了?你对他做了什么?是不是欺负他了?”
  詹子延的脸颊很烫,不止是发烧的缘故。
  骆恺南是欺负他了,但不是詹前锦想的那种欺负,没法解释。
  “咔哒”,骆恺南按响了手指骨节,像是动手的前兆。
  詹子延刚想拦他,忽听他说:“我要搬出去了。”
  詹前锦从门后探出脑袋:“真的?”
  骆恺南:“嗯,今天就搬。”
  詹子延以为他误会了昨晚的话,急忙抓住他的手:“我没有要赶你出去的意思,恺南,你可以继续住,我和我弟住一间就行。昨天是我的错,你别放心上。”
  至于骆校那边,他再想办法就是了。
  骆恺南俯身,把滑落的冰袋放回他的额头,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音量说:“是我错了,对不起……我们分居一段时间吧,正好,你多陪陪你的家人,我也冷静冷静,深刻反省昨晚的畜生行为。”
  詹子延努力撑起上身:“恺南,我——”
  酸痛的腰不堪负荷,他疼得嘶了声,又跌了下去。
  骆恺南及时托住了他,像对待一件易碎品似的,将他轻轻放回床上:“说了别动,我去看看粥煮好了没,让你弟进来陪着。”
  我更想要你陪着。詹子延想说。
  但听见这句话的詹前锦迅速走到了床边,抱胸昂首,神气道:“嗯,我来了,你可以走了。”
  骆恺南没说什么,径自走出了客卧。
  詹前锦瞧见房门关了,马上低声告状:“哥,你这室友有病,你醒之前,我看见他扇自己耳光。”
  詹子延哭笑不得,却也心疼:“你应该制止他的。”那么红的掌印,一看就不止扇了一次。
  詹前锦心道,你是没看见他当时的表情有多吓人,眼睛赤红赤红的,像谁欺负了他老婆似的。
  但小孩子要自尊,不可能说自己怕了,于是找了条借口:“他动作太快,我没来得及阻止。”
  詹子延叹气,窝回被子里,才发觉床单换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换了,干干爽爽的。
  他本来就没有怨气,这会儿又觉得骆恺南真好了。
  要是不搬走就更好了。
  可建议是他提的,如今骆恺南答应了,或许是件好事。毕竟家人那关,总是要过的。
  骆恺南不能像他一样,变成被家里抛弃的孩子。
  他淋过的雨,不会让骆恺南再淋一次。
  第85章 对赌协议
  下午的时候,家里突然吵闹起来。
  詹子延睡得正昏蒙,听见动静,迷迷糊糊地睁眼,问:“谁来了?”
  恪尽职守的詹前锦回:“好像是你室友的朋友。”
  詹子延仔细听了会儿,辨认出了乔怀清的声音:
  “你俩到底怎么了?干嘛搬走啊?吵架了?分手了?还是你被榨干了要养精蓄锐去?”
  吴迪的声音立刻插进来:“这可不兴说啊!”
  骆恺南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话,乔怀清和吴迪都不吭气儿了,就听见搬运箱子的声音,动作似乎刻意放轻了。
  詹前锦似懂非懂:“他们在说什么?你室友跟女朋友吵架啦?这和他搬家有什么关系?”
  詹子延干咳两声,没有正面回答,就说:“我出去看看,你扶我一下。”
  他上午吃了退烧药,中午喝了骆恺南煮的香菇鸡丝粥,又睡了一觉,这会儿已经好多了,只是腰部以下仍酸着。
  骆恺南昨晚确实有点过分了。
  但他其实也没有抗拒,那几个耳光真没必要打的。
  詹前锦扶他起来,想接着搀他出去,詹子延拒绝了,他没体弱到这种地步。
  房门一开,乔怀清第一个看见他,刚绽开笑想打招呼,蓦地瞧见他身后跟出来一名陌生的少年。
  乔怀清先是瞪圆了眼珠,惊疑不定地观察,继而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男人果然不管多少岁都喜欢年纪小的……可是詹老师,他也太小了吧?成年了吗?”
  詹前锦不服气地站出来:“谁小了?我都十五了!”
  乔怀清面露难色,罕见地委婉道:“詹老师,我一向很尊敬您的,但您这性癖属实超出我的接受范围了。”
  骆恺南打苍蝇似地一巴掌拍上他的嘴:“少废话,搬东西。”
  乔怀清挥开手,气得用脚踹:“我免费来帮你搬家,还不对我客气点儿?那天给詹老师画画的时候你答应我什么来着——唔唔!”
  骆恺南捂住他的嘴往门外拖,回头对詹前锦说:“扶你哥回房间休息。”
  “恺南。”詹子延叫住了他,扶着腰走过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多说什么,就轻声说,“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昨晚喝醉了。我弟他住不了几天,你不用把东西全搬走的。”
  骆恺南抬起手,似乎想摸他的脸,但停在了半空,犹豫片刻后,垂了下去:“还是全搬走吧,我暂时应该不会回来住了。”
  詹子延愣住:“为什么?”
  “记得我说的那位投资人吗?他今早来电话了,要我提供未来三年的开发计划,再决定投不投资,我这段时间应该会很忙,起码到mirage正式发售后再搬回来。”
  詹子延记得发售日是明年初,也就是说,骆恺南至少要离开他一个月。
  他没有想到他们要分开那么久,心里空落落的,但也不想耽误骆恺南的正事,只好说:“嗯,你加油。”
  “还有。”骆恺南接着说,“学校那边我暂时也不去了,跟我爸说过了,他同意了。”
  詹子延怔住,眼里透出困惑与迷茫,过了会儿,小声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我在生自己的气。”骆恺南的手心贴上他的额头,确定不烫了,又揉了揉他的头发,“让你弟多住一阵子,陪陪你,毕竟他才是你的家人。我走了,有事联系我。”
  没事就不能联系了吗?詹子延想问,可骆恺南已经走了。
  这似乎不是一次分居,而是一次离别。
  电脑与行李像来时那样装箱塞进了后备箱,吴迪负责开车,一路上时不时地往后视镜瞅。
  骆恺南那脸臭得,像做完一款游戏没保存就死机了似的。
  “骆哥,你也不是非得搬回家吧,詹老师家虽然小了点儿,但咱们前阵子的进度也没落下啊,你不也能安心工作吗?”
  骆恺南望着窗外,景色飞速掠过失焦的眼睛:“他家人在,我没法安心。”
  詹前锦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是个冒牌货,心里烦躁,就容易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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