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四章 道义（中）

  “师弟妄言之处，还请大师兄海涵。”君无殇客套了一声，继续说道：“出头之鸟，秀林之木，必然是众矢之的，这个道理，不用师弟多说，想必大师兄也很明白。但师弟要说的，其关键并不在此，而是世之异数。”
  “世之异数？”龙雨轩提了提眉峰，开口问道：“何谓世之异数？”
  “世之异数，就是少数，就是大多数人都没有，只有极少数人拥有的一种代称。”君无殇想了想，接着道：“打个比方，青莲出淤泥，冰莲出火窖，看似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人们在这种时候，往往会……嗯，联合起来，不是极度赞扬，就是竭力贬低。”
  龙雨轩听后，没有说话，只是沉了沉眉宇，示意君无殇继续。
  “这，其实就是一种人之常情，或者说，是人类的一种天然劣根性。”君无殇理了理思路，同时将目光投向了龙雨轩，道：“而在北灵州……不，应该说是在御灵宗，大师兄你就是……”
  “我就是那朵莲花。”龙雨轩插言道，似问似答。
  “对吗？”
  “没错。”君无殇直截了当地说道，其实这番话，他本还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和龙雨轩说，毕竟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够，只是一个结丹修士，对一名宗门的英才俊杰如此言论，实在是有些大不敬。若是换个脾气暴躁点的修仙者，听到这种话，或许一怒之下，就痛下杀手，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在灵界，讲究的是实力，是强尊弱卑，没有实力做基础，什么话都没有底气。
  有实力，才能讲道理。
  这，也是灵界公认的至理。
  试问，一个高高在上的金丹修士，又岂会听一个低阶修士指手画脚？说道言理？
  通常来说，前者能和后者说句话，都是后者莫大的机缘和福气。
  对于金丹修士来说，同低阶修士讲道理，那便是降尊纡贵，那便是气质温和，乃是礼贤下士一般的美德表现。而反过来，若是低阶修士要和自己讲道理，那便是造次，那便是犯上，那便是目无尊卑，没大没小的样子。
  像这种场景，若是发生，几乎没有一个金丹修士可以容忍。
  正常情况下，能心平气和地听完，都是不易。
  那还是涵养极好，养气功夫极高的人，才能办得到。
  此等状况，听起来似乎很封建，很等级化，品阶森严，让人难以喘气，实际上也是人性的一种延伸。人，生来就是如此，欺软怕硬，喜强厌弱，也正是因为这种埋藏在骨子里的劣根，才让这种无声的潜在规则，得以在灵界流行，延绵不断，亿万年间从未停绝，反倒是越演越烈，愈烧愈旺。
  强者，当然只服强者。
  弱者和强者讲道理，那是白痴，那是愚昧。
  灵界有句俚语，便能很好的解释这个问题。
  仙人放屁，香气四溢。
  同样一句话，不同的人来说，其效果，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假使你是一个剑术家，有一天，一个乞丐和你说，你的剑法烂透了，漏洞百出，不堪一击，你听后，会是什么反应？嗤之以鼻？还是不屑一笑？或是如视蚂蚁，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可要是换个人，一位天下著名的剑术宗师，对你说，你的剑法烂透了，漏洞百出，不堪一击，这时候，其心态就完全不同了。和听了乞丐的话不同，这一次，或许你会深刻反思，亦是彻底怀疑，更甚者，甚至当时一听，就信了八九，如若当头棒喝，醍醐灌顶。
  这，便是身份，实力，境界不同，所带来的变化。
  明明是同样一句话，却有着不同的魔力。
  可轻，可重。
  即便那乞丐，所言不虚，即便那宗师，满嘴妄语，也不能改变这种局面，你还是会直愣愣地去相信宗师的假话，而不是去反思乞丐的箴言。
  而结丹修士，在金丹修士面前，很无疑，就是那乞丐，就算说的道理再深刻，再正确，或许也没有人会多听一句，这便是人轻言微，人贱语薄。
  可仅仅瞬息，君无殇就将犹豫踟蹰，一扫而空，朗声说道：“莲本正洁，泥本邪秽，照理来说，人人都知道莲之正确，泥之污浊，却为何最终，灵界之内，信莲者少，而喜泥者多呢？”
  君无殇之所以这么快就决定下来，是因为龙雨轩的恩。
  救命之恩。
  且不说前面的各种帮助，就光说这颗十品圣药转尘丹，亦是恩情绝大，难以言尽。
  若是没有这颗转尘丹吊命，将自己从阎王殿拖了回来，这次之伤，自己必死无疑。
  绝没有半分之侥幸。
  既然命，都是人家救回来的，那么就算是拼着触怒对方，也要将这些话说出来，以免龙雨轩日后掉入深渊绝境。或许这番话，有人已经说过，又或者这番话，龙雨轩自己早已明了，但那都不是君无殇所需要顾虑的，他说出来，就只是不想违心，不吐不快。
  “大师兄，你认为是如何？”
  面对君无殇的问题，龙雨轩犹豫了数秒，方才说道：“是因为成莲者不易？”
  君无殇点点头，心想龙雨轩不愧是天资聪慧之人，简直是一点就通，都不需要自己多费唇舌。他接过了龙雨轩的话头，道：“大师兄果然是机敏过人，师弟佩服，你所说之言，也正是师弟想要倾吐之言。”
  “世人都知道莲之高洁刚正，却偏偏反其道而行，选择浑浊不堪淤泥，其原因就是因为成莲者不易。”君无殇说完，略带敬佩地扫了龙雨轩一下，继续说道：“成莲不易，而成泥极简，所以世之众人，才会明知泥脏而投之。他们心中，自然也知道莲之道，才是光明之道，正确之道，高洁之道，所以才会对于大师兄你，在表面上阿谀奉承，大肆夸耀，低眉顺目。至于为何一转脸就变得嗤之以鼻，面带不屑，那纯粹是因为潜意识的妒忌，在作祟。”
  “自己成不了青莲，自然也就不希望别人成就，否则心中就会极不平衡，甚至是妒意冲天。人这种生灵，这种动物，就是如此，可以接受人不好，却难以接受人的好。所以每当看见别人和自己一样，被现实给同流合污时，便会心底暗爽，觉得人家也不过如此，和自己半斤八两。可一旦看见有人冲破枷锁，打破桎梏，超脱凡俗淤泥之时，便会心生妒火，怒怨中烧。”君无殇说到这里，有些不屑地笑了笑，道：“说到底，还是见不得人家比自己好，比自己强，羡慕向往，本无伤大雅，甚至可以转化为积极的能量，向上的动力，可偏偏绝大多数人，都是妒忌怨愤，心思越走越歪，灵魄越行越斜，最终连心灵魂魄都受到了感染，变得污浊不堪了。”
  君无殇轻声一笑，道：“其实他们不知道，当他们产生了这种妒忌怨愤的想法时，便已经沦为了淤泥，永远也不可能成为青莲了。”
  龙雨轩听到此，眼光中有些诧异，眸子从君无殇身上扫过，心道这小子居然心性如此醇厚，目光如炬，简直就像一把利剑，穿透了世俗的枷锁。
  记得他似乎才刚刚入门，年纪也还不大，怎么认识事物，居然有着如此深刻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