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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永远这么喜欢我

  陈黎在沉思的时候忽然从背后被抱住,他一愣,然后确认了是她。
  女人的赤裸与他的赤裸紧贴,每一寸肌肤,每一缕毛发,柔软与坚硬的曲线并合。他看着她揽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心想怎么这么白,白到如雪,白到连发红都显得如此楚楚可怜。她的发被水流打湿,又在他的背上铺展开来,像是另一种拥抱。
  我们如此亲密,他想,你爱我吗?你会不会爱我?
  她的睫毛刺得他生出了些痒意,但是他的脊背却敏锐地察觉出与花洒水流不同温度的液体。
  “姐姐?”他想确认,却被她执拗地定住姿势。
  “嗯。”闷闷的声音通过震动传达到胸腔里。
  万岁将脸移开了些,只剩额头与他相靠。她想到了很多事情,她忽然很难过。
  “你喜欢我吗?”她问。
  “喜欢。”
  “你爱我吗?”
  “爱。”
  “撒谎。”
  “我没有!”陈黎没有抑住力,坚定地转过身,看见湿漉漉的她垂着眼。花洒下的雨和天空下的雨一样可以把人淋透,温度的差异带不来太多不同。
  于是他捧起她的脸,用拇指刮蹭掉万岁脸颊上的湿润,埋下头吻了吻滑落水珠的睫毛,“要怎么做你才可以相信我?“
  “不知道啊,”她叹气,随后拢住他,手掌紧贴在少年瘦削的蝴蝶骨上,“你会永远这么喜欢我吗?”
  “老实说,我不知道。但是从小我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变,所以一定会很久。”
  “……你才活了几年。”
  “那也是我目前为止全部的人生了,”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算数的。”
  人类的肌肉纹理原来可以如此美丽,仅仅只是摸着都能产生深深的迷恋。万岁微微仰起头,亲了亲陈黎的喉结,这是她踮脚能够到的最高点。水汽中弥漫着沐浴露和香波的味道,她将鼻尖抵在他的颈侧,失落的发现一无所获。
  万岁想要熟悉他的味道,那是一种识别家犬的能力与特权。陈黎臣服于她,归顺于她,也就赋予了她使用他的权利,她要更好的履行自己的责任才行。
  “姐姐,”他用指腹轻轻碾过她的发间,“你会喜欢我吗?”
  万岁失眠了,她对此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窗外的瓢泼大雨自零点后一直在下,仿佛白天的晴朗是一个幌子,高楼的风声低沉如雷,撞击着玻璃给人以要被掀翻之感。
  在风暴的中心里,她与陈黎同躺在侧卧的床上。
  主卧的狼狈不堪可以留到明天再说,客厅也是,那块地毯可能要丢掉。
  她让少年先去清洗的时候望着周边的狼藉发笑,万岁并不怀疑他充沛的精力可以做一场扫除,但是她忽然不想迅速抹去这场情事的痕迹,留着吧,留着脏污与不堪,任凭其发酵生菌,像她一样腐烂。
  潮湿可以给微生物提供足够的养分,这场雨下得很合时宜。
  侧卧的床比主卧尺寸小很多,一个人睡可以,两个人就稍微显得拥挤了些。主要是他们两的个子都在同性别人群中算高,体型和娇小背道而驰。这段时间虽然同床共枕了很多次,距离这么近还是头一回。
  男性的体温总是高些,骨架又因为大的缘故,屈起腿的时候膝盖轻轻抵在女人的臀下。
  陈黎的呼吸声很轻,睡着的时候更轻。万岁被他从身后抱着,心中有些别扭,却也懒得推开。
  你要养狗,就得接受小狗的所有,缺点和优点要一视同仁。值得高兴的是,她终于捕捉到了他的味道。
  看小说的时候常常会读到青春男孩身上的洗衣液香,木调香,或者清爽的皂味,女性通过脑补和幻想总能补足自己对没闻过但一定好闻的少年味的认知,而实感往往会打破这份美好。比如夏天公共交通上的汗臭脚臭与狐臭,比如喋喋不休里唾沫横飞中带出的口腔内的异味,比如冬季关窗闭门睡了一夜后打开房门扑面而来的人肉味,又比如运动场这一类重灾区。
  万岁一向厌恶和男性靠的太近,因为他们很臭,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对气味非常敏感,由此早早得出结论:人类就是非常容易臭的生物。
  排去基因这等天生霉运,后天良好的卫生习惯总是能补救一些。万岁想起赵夏泽,在现任约会对象怀里思考前男友是一个道德上很令人不齿,但人人有罪的不受控行为。她其实早就忘记赵夏泽身上的味道了,她仅有的印象就是他常喷的一款爱马仕男款香水,她并没有很喜欢,万岁曾经去商场的香水柜台一个个试,挑出自己觉得最不错的当做礼物送他,但是赵夏泽一次都没用过。
  万岁不常和赵夏泽共眠,因为他说不习惯和其他生物共享一张床,除了那只自出生他就养起来的异瞳布偶猫。万岁不喜欢猫,这并非她和那只布偶相处的不好,而是以个人精神和情感上的需求来说,她就是更喜欢狗一些。
  交往的那些年,两人只有接吻,没有做爱。情到深处的时刻不是没有,但是赵夏泽从来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她不想问,当然更多的是不敢。
  她永远记得赵夏泽看见自己大腿与腰间上的生长纹时的表情,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所以能得到一个吻对她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但是陈黎不一样,他们的关系达到了万岁二十叁年以来最亲密的水平。她睡在男孩的胸前,睡在他的枕上,睡在他的被褥里,她被他的一切围绕住,赤身浸入了他的水池。她没有词语可以形容这种感觉,非要说的话,你有没有去看过冰川?或者积满了皑皑白雪的高山?
  万岁在国外的时候,经常陪赵夏泽滑雪,入冬后每个周末都会开两小时的车上山。她运动细胞为零,心里不情愿但说不出拒绝,单板双板对她来说一样摔,学不会刹车就只能直直往树上撞。那大概是棵松树,万岁被震的头晕眼花又被树枝上的雪砸了个满脸,第一时间想的是确认赵夏泽没看见这一场狼狈,然后才是有没有受伤骨折。得到两个否定答案后她憋着的一股气彻底消失,肉体酸痛,精神上疲惫不堪,一时半会起不来被迫躺在原地缓缓。挫败与难堪再次袭来,她有点想哭,却因为太干而淌不出一滴眼泪。
  十九岁的万岁摘下护目镜,视线穿过绿色的针叶与绒白的雪,望着蔚蓝天空里一朵朵绵厚的云。
  那时候鼻腔里的味道和此刻相吻合,即便一个是荒凉无情的凛冬,一个是温暖的被窝。
  二十叁岁的万岁说不上来为什么,在今夜一片喧腾的雨声里,她哭的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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